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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伟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人,说实话,在这个距离上的张存孟看上去还没有一粒米那么大,他平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对比了一下那个亮银甲的目标。这是中国人传授给他的测距方式——事实上是旧世界美军的测距方法,伸直手臂将手指放在视线和目标的中间,观察目标如果是一步可以跨过手指的宽度,那么距离目标是一百码,两步则是两百码……依次类推,这种方法相比于解放军使用的跳眼法要更加简单粗暴。负责训练的元老教授这种测距法的原因很简单,郑家不是元老院的敌人,是客户,购买了元老院步枪当然要提供一定程度的训练才能发挥其威力。但是郑家又不是朋友,不能把“核心技术”教授给他们,因此就教授了这种出错率较高而且需要复杂运算的测距法。
复杂运算的原因主要还是度量衡的不统一,和旧世界的度量衡不同,旧世界的距离单位要不就是英制要不就是公制,光是公制英制之间的换算就已经很繁琐了,而这种美军测距法必须由英制单位换算成公制单位,再有公制单位换算成尺、丈单位,因此此刻张存孟所在的三百多码此刻换算到徐伟的脑海里是就成了一百四十多丈,然后又要换算成三百多米,再通知士兵更换表尺。别小看更换表尺,此刻元老院步枪标尺上的刻度可全都是用的“印度数字”,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郑家军士兵其实是看不懂的,他们只能把刻度表背下来,军官喊多少米,就推到多少的刻度上去。
“距离三百米,敌方大将位置,集火射击,瞄准!”徐伟测算了一阵,这才确认了下来,然后大声喊出了命令。
随着城墙上军官们的大呼小叫,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把标尺推到了三百米的刻度,然后检查了里面的弹药,接着瞄准了远处的那个亮银甲军官——他实在是太显眼了,在雪地里他的盔甲反射着光,显得无比的吸引目光,因此所有步枪的枪口都瞄准了张存孟。
“怎么回事?”张存孟没来由地觉得脖子一凉,他不知道这种寒冷来自于哪里,但是却知道这种寒冷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真的冷,旋即便意识到这肯定是有危险在靠近,扭头望向城墙方向。
城墙上的官军们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动作,前几次发射时喷出的硝烟此刻已经随风飘散了,他能够看得到官军们正举着那些火铳朝着天,也不知道是在瞄什么东西,原本觉得吊起来的心此刻又缓缓放回到胸腔里了,“铳口朝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打鸟。”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扭头再望向贺一龙道,“好的!坚持三刻钟完全没问题,就算是坚持一个时辰也不在话下,我张存孟话就撂在这儿了!今天一定要守到王和尚说可以走才走,不然就提头去见他!”贺一龙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在马屁股上拍了拍就往回走了,留下张存孟和身边几个亲兵还在那里继续指挥战斗。
“发射!”看到身边的士兵都已经完成了瞄准,保持着全神贯注的姿态,徐伟点了点头大声命令道。这时城头上再次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射击声,白灰色的硝烟一下子喷射而出,遮盖了视线,从城墙上此刻已经看不到射击目标的情况了。
随着射击声,数百枚弹丸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弧线,向着张存孟所在的位置飞去。元老院步枪的射击距离是七十米,但是由于东方港的工业相对于本时空超前实在太多,郑家军的士兵们发现如果装填多一倍的弹药元老院步枪的准确射程可以提升到一百八十米左右,而且还不会炸膛,因此他们现在装备的子弹里发射药装填是东方港提供子弹装药数量的一倍半左右,基本上能够保证他们采购的元老院步枪达到一百三十米左右的准确射程。和旧世界毛瑟手枪上标尺可以达到一千米的原因一样,元老院步枪上的标尺也是划分到了八百米的刻度,因此郑家军自己摸索出了一套依靠标尺进行超远距离射击的方法,就是抬高枪口,让子弹在空中飞出一道大大的抛物线然后掉下来砸到目标。
但是元老院步枪没有膛线,子弹在枪膛和枪管里受到撞击,弹道很难确定,因此超出两百米的目标在射击时命中率是非常低的,基本上也就是比打中月亮的几率高那么一点罢了,现在目标的距离是三百多米,理论上是打不中的,但是这么多枪同时在射击那个目标,万一有能命中的也不一定呢?因此徐伟这才下定决心进行一次齐射,反正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打不中,万一打中了呢?那今天的战斗就结束了。
与此同时,张存孟也看到了城墙上喷涌而出的烟云,话说同时数百只步枪发射时的硝烟场景是相当让人惊叹的,城墙上此刻就犹如仙境一般被烟幕缭绕,他不由得跟身边几个亲兵赞叹道,“官军竟然有如此齐整之军阵,射击之威力倒也……”话音未落,就听得空中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呼啸声,他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到,正迟疑间,忽然听得一阵噗噗作响,就见不远处的两个亲兵忽然身体一震,仰面八叉就倒在了雪地上,鲜血从前胸与腹部喷涌而出,那两个亲兵在雪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死在当场。与此同时,身边又有几个亲兵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痛呼,转眼看去那几个人驱赶或者肩头忽然就出现了硕大的伤口,鲜血向外喷溅而出。
这样的情形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却也猜到了刚才城头那一阵齐射目标肯定是朝着自己发射的,身边这些亲兵中弹纯粹是给自己当了替罪羊。他想到这里连忙调转马头就想要往远处逃,现在这个四百步左右的距离看来也不安全了,还是更远一点好一些。刚刚把马头转过来,就听到自己的头盔上发出了当的一声,又清脆又响亮的,还顺带着给他脖子上传来一阵强烈的推力,让他头向着旁侧歪了一歪。
他心头不由得一阵惊恐,连忙把头盔摘下来翻转过来一看,上面竟然有一个很深的凹坑,看来应该就是一枚弹头在上面打出来的,还好被弹头挡住了,看来若不是这头盔,自己的小命怕是没有了。正在想着,忽然间他觉得脖子一麻,眼前就黑了,在意识最后弥留之际,他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扑通一声从马上跌落到地上,身边响起了几个亲兵的惊呼,“张大哥中弹了!”“张大哥!”
其实他这是自己找的死,刚才那枚弹头飞过了三百多米的距离,打中了他的头盔,但是由于头盔的强度比铅要高,因此没能击穿,甚至于没能给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他摘下头盔的那一刻,另一枚弹头从高斜角掉下来,直直的打中了张存孟的右肩和脖子的结合部,这枚子弹还是在皮肤里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形变,直接割破了他的颈动脉,喷涌的鲜血直接飞出了三米开外,他迅速地就失去了知觉,从马上掉落了下来。假如他在被击中头盔后继续快马加鞭离开,这枚子弹最好的情况也是击中他的后背甲,这个距离下铅制弹头的威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想要穿透他的盔甲或者头盔都是很难的,但是偏偏他摘掉了头盔,并且还偏着头在看头盔上砸出的凹坑。这枚有如神助的子弹虽然不知道是谁发射的,但是却准确地从他的脖子右下方的皮肉中钻了进去,击断了他的中枢神经,让他全无痛苦地就这么倒了下去。
身边没有中弹的亲兵连忙冲上前去试着把他扶起来,可是张存孟全无动静,就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鲜血从脖子下方的主动脉向外喷涌而出,把身边几个亲兵给喷了一脸。现在谁都知道这位不沾泥张存孟已经是神仙也没法救回来了,连忙几个亲兵把他背起来朝着后方就退却而去。
“打死主帅了!”炮灰们中间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虽然说他们还是处于激烈战斗中,但是却都看到了远处那面“不沾泥张”的旗帜因为旗手的慌乱轰然倒地。虽然说他们不知道主帅是谁,也不知道这面旗子代表的是谁,但是先喊出来肯定是不会错的,至少能够让那些正在和他们厮杀的乱军阵脚大乱,一个人喊出来便有千千万万的人同时大声喊出来,将附近还在抵抗的乱军震慑到了。
刀斧手们此刻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向后方,不远处之前还在飘扬的将旗果然已经不见了,而那些亲兵们拥挤在一起并且还在往后退去,那么肯定就是那主将真的被打死了。既然主将都死了,自己还在这里瞎打个什么劲?赶紧跑呗,于是乎这些刀斧手连忙转身就往后跑。
炮灰们一看之前还和自己杀得难舍难分的刀斧手们忽然扭头就跑,更加坚定了主将已死的信念,连忙一齐大吼,举着武器就冲了上去。看到炮灰冲了过来,刀斧手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当下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是低着头撒丫子就跑,唯恐自己跑得比身边的“战友”慢落到敌手,连一点儿抵抗的心思都没有了。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王自用不由得连连大声“妈的”骂了好几句,攻城的大军在眼前的突然崩溃是他始料未及的,即便是刚才自己的人没办法登上城墙,起码也还是在地面跟那群炮灰杀得难舍难分,自己又叫贺一龙上前通知张存孟一定要多守个三刻,贺一龙也答复了说张存孟拿脑袋担保一定能守住。但是为什么突然间就这么崩溃了呢?不就是将旗倒了吗?
张存孟身边的几个亲兵看到此般情形,知道是将旗倒了引发的阵线溃退,连忙几个人上前把将旗竖起来,跟身边跑过的士兵大喊让他们上前。但是这群刀斧手们现在已经失了战意,根本就没有再转身冲上前的勇气,只是继续低着脑袋往后逃。蜂拥的人潮涌来,将这几个徒劳的亲兵冲得七零八落,他们无奈,也只能跟着人潮往后逃。
“我们准备冲出去!”郑芝虎兴奋地在冰冷的城垛上拍了一巴掌,狂喜之色溢于言表,今天的胜利是他远没有想到的,差不多近万人的攻城,连城墙都没有靠近就这么戏剧化地崩溃了,面前的乱军除了射了几支箭到城墙上外完全没能给太平城造成任何威胁,除了两个倒霉的郑家军士兵和一个乡勇被箭矢射伤外,完全没有给守城部队造成损失。
“不用,你还嫌不够乱啊?”徐伟摆了摆手,虽然说郑芝虎才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可是现在经过了这几场战斗的胜利,郑芝虎对他的意见可谓是言听计从了,基本上他说什么郑芝虎就会绝对服从,因此郑芝虎停止了转身招呼士兵的动作,扭头望向他道,“为何?现在已经是敌人溃败之时,正是将军队派上去扫荡扩大战果的好机会啊!”
“穷寇莫追,自古以来这句话就没错过,”徐伟说着指了指远处的王自用大营继续说道,“虽然此刻敌军已经溃散,但是其主阵并没有受到冲击,发动进攻的乱军是还有大量的预备队的,若是我们现在打开城门,下面的乱民必然大量涌入,先不说追击敌军,就连冲出城门都是不可能的。敌人若是此刻反击,乱民必然阵脚大乱,会将我等一起带着大乱,也许城池都会陷落。而下面的这好几千乱民,人数庞大而混杂,其间必定会有大量的奸细混杂其中,若是不加甄别将他们全都放入城内,定然会对城内造成极大的隐患。”
“那你说怎么办?”郑芝虎细细一想的确如此,连忙问道,徐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下面闹哄哄的乱民,低声跟郑芝虎说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