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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之前在车里被颠簸得很不舒服,因此直接缩在棉垫上睡了一觉,当车辆到达南苑大门口的时候官兵们的嚷嚷已经把他吵醒了,好在这种临时的假寐还没有起床气,不然真可能出来发脾气不可。他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就开始听得魏忠贤在跟什么人说话,说话这人口音颇为古怪,乍听上去是辽东的口音,虽然和官话有不少的区别,但是仔细听听理解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让他按捺不住蹿出去的主要原因还是最后另外一个人在高声说什么中国的皇帝,这个词让他很敏感,他就是个皇帝,一辈子深居皇宫大内里,出一次门就得准备大半个月,前倨后恭的浩浩荡荡几千人规模实在是很扰民顺带着花费颇高,大武的言官也好,百姓们也好,都是喜欢嚼舌头的,对于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并没有自己所预想的尊敬,动则对他耗费大量金银摆排场的“出行”横加指责,让朱由校非常恼火。然而作为一个对于皇宫之外毫无见识的雏儿,他又不敢如同旧世界辫子剧里的那个猴子王那般动则微服私访,因此只好每天呆在皇宫里,闲来无事只好怼着木头出气,就这样还要被下面的言官们群嘲,因此让他更加的恼火。今天他之所以急匆匆地点了几百兵马就出了紫禁城来到这南苑,中国人的暖瓶、自行车辆固然是一个原因,而在皇宫里闲得淡出鸟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听说了外面有个中国的皇帝就在现场,他就按捺不住了,人家能够作出这么多新奇货物的国家皇帝居然能够跑到这里来,他知道这里距离中国人的地盘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了,若要是自己挥挥手,也许就能现场灭了这个中国皇上,难道他就不怕吗?基于这样的好奇心理,他也顾不得摆排场,直接就从车子里走了出来。
看到了皇帝出来了,现场的武朝官兵与太监宫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杨铭焕身边的胡仕海更是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所有人都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而来自海军工程大队的官兵们和杨铭焕都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所措,此刻的他们身边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因此把他们的身高给衬托了出来,在现场有如鹤立鸡群一般显得突兀无比。魏忠贤眼睛一瞥,心道不妙,面前这十来个人在这么多人都跪着的同时站着不动,那就是对皇帝的不尊重,往严重了说就是蔑视皇权,是可以杀头的存在,但是杨铭焕他们是外国使节,又没有经过鸿胪寺的觐见培训,想必等下可以跟皇帝解释一番,要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还是比较好说话的,还可以顺带着从中国人那里捞到点好处还不一定。
正在悄悄想着,却听得口令声,“立正!敬礼!”只见那中队长和十名士兵在杨铭焕的口令下啪的一个立正,每个人都是腰杆挺直,抬头挺胸,双臂下垂至裤缝位置,眼睛竟然都紧紧盯着还在车上的朱由校,然后在敬礼的口令声中,同时右手抬起到右眉下方,向着这位武朝皇帝行礼起来。
朱由校一愣,他当皇帝也当了很多年了,话说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行礼的,不过每天看人跪在地上跪得太多了,今天忽然换了口味觉得挺有意思的,也不待旁边的人来搀扶,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了杨铭焕的身边。
面对这个中国的皇帝,朱由校并没有感受到自己作为天朝上国的威风,和以前动不动跑到北京来觐见的那些外国使节不同,面前这个年轻人上身穿着一件看起来做工并不甚考究的对襟小褂,小褂上还有四个大口袋,他的腰间系着一条黄色的牛皮腰带,但是腰带上什么都没有,看来大概是为了做个装饰吧?而他的裤子却是和在场的武朝人所穿全然不同,这条裤子是很明显的两个直筒,在大腿与膝关节外侧的位置各有一个不小的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地似乎装了东西。这条裤子立刻就引起了朱由校的注意,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裤子略微宽大,在膝盖位置有双层布料,明显是为了耐磨而专门缝制的,站直了的时候裤腿自然下垂显得很自然。“这东西朕能不能穿?”朱由校心道,“这裤看上去应该很好穿的,并且还有这么多地方可以放东西,这色泽看起来也蛮经脏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杨铭焕裤腿的一些泥渍上,不少的泥渍已经干了,有的干泥块还直接掉了小半截,似乎多搓揉几下就会直接掉下来,也没有留下什么印子,看来的确耐脏。他可是木匠皇帝,做木匠对他来说可谓是最大的娱乐活动了,但是对于他这个一直都只能穿大黄色的绸缎龙袍的皇帝而言却是个严峻的挑战,木屑与地上的水很容易直接沾染到身上,导致一块一块脏兮兮的,就算是太监们清洗也非常麻烦,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宫女太监们在为了洗衣服而辛苦劳作。如果有一套干活的这种衣服,那岂不是太好了?
“礼毕!”杨铭焕的口令声又一次喊起,官兵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把手放下,恢复到之前的立正姿势,朱由校个子虽然不算高,但是也有一米七左右,面前的这些官兵们身高最高也不过一米六五,他巡视这十来个官兵时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
“你们的人不跪的吗?”朱由校有些好奇地询问杨铭焕,杨铭焕一愣,摇了摇头道,“不跪的,跪下了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的。”说着他指了指现在跪在一旁的那些武朝官兵与宫女太监们,“陛下请看,这些人跪在地上,时间略长就会腿脚发麻,起身的时候会动作迟缓,而且现在陛下一个人站着的时候,大家都跪下了,若要是忽然有人冲出来威胁陛下的安全,他们起身迎敌要耽误更多的时间,这岂不是拿陛下的安全开玩笑?”
“还有这样的说法?”朱由校被这种新奇理论弄得呆了呆,自己想了想似乎他说的没错,不过转念又笑了起来,“他们下跪乃是对朕的尊重罢了。”
“尊重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并不一定是要跪下的,”杨铭焕笑着说道,“跪下对于士兵而言,非常不方便,”说着他朝着远处跪在地上的武朝官兵们努了努嘴道,“他们跪在地上,就不能战斗,要是用下跪来表示尊重的时候遇到了敌人的突袭,就很容易受到损失,平白无故增加伤亡。”
朱由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仔细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个中国皇帝,“你多大了?”
杨铭焕点了点头,“二十九了,陛下呢?”旁边的魏忠贤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敢直接问皇帝的年龄,不过朱由校可没有这么多想法,他顿了顿,“朕也不是很记得了,魏伴伴,朕到底多少年岁了?”
“回皇上的话,”魏忠贤不敢抬头,“皇上乃是万历三十四年出世的,到今天应是……”说到这里魏忠贤也停住了,他心里在盘算着,可是算不过来万历三十四年到现在到底是多少年了。
“那就应该是二十五岁,陛下还真是年轻有为的大好时光呢。”杨铭焕说着笑了起来,“陛下来南苑是来视察机场工程进度的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朕对于你们的那飞鸟很有兴趣,方才又听说了你们还有那种能够冒黑烟自己走的大车,所以特地来看一看。”说着脑袋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看到什么。
“哦,欢迎陛下亲自莅临施工现场,我这就带陛下去参观。”说着杨铭焕朝着身边的工程大队官兵大声命令道,“去准备一下,带皇帝去现场看看。”说完他再又转向朱由校说道,“由于现场有不少的烂泥,如果让陛下步行前往,少不得要和我们一样踩得满脚都是淤泥,所以我们调一辆运输车过来,坐车进去。”
朱由校虽然没听大明白,但是却知道大概意思是说地上淤泥太多,他们调了一辆车,不过车自己这不是有吗?还是八匹骏马拉着的,难道会比自己的车还好?想到这里,他也心里起了不少的好奇,跟着杨铭焕就走进了南苑的大门。
“砰——”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响把天启吓得一哆嗦,跟在后面的御林军官兵也给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抽出了腰间的祖传宝刀,拥了进去,“抓刺客!”“保护皇上!”“快!你们进去!”几个身披重甲的士兵则拥在朱由校的身边,用身体保护着皇帝。
但是涌进去的御林军官兵们被眼前的一幕弄懵了,刚才的那声爆响分明就是火铳发射时的闷响,要知道他们御林军也是有火铳的,但是武库司的刀枪和火铳一样都不靠谱,因此他们在装填火铳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装填足够的发射药,因此在发射的时候爆响的声音和刚才的声音是几乎一致的,这才会让这些官兵们觉得这是针对皇帝的袭击。但是当他们进入到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一个穿着海军工程大队工作服的士兵鼻梁上架着护目镜,手中拿着一个看上去非常奇怪的东西,从那东西的手柄和扳机看,应该是个和火铳差不多的东西,但是它的前端并没有长长的铳管,只是一个古怪的装置,上面装着一枚铁钉。那名工兵对于涌进来的御林军士兵们视而不见,对着面前的那个小太监说道,“抓好了!这个木板要是歪了,等下打进去拔出来可就不容易了。”说着还帮那小太监扶正了一下,接着把铁钉位置顶在了木板上,接着扣动了扳机,“砰——”铁钉顿时整个地没入了木板里。
“这不是火铳,这是射钉器。”杨铭焕笑着说道,他面前是被那群御林军官兵们带出来的工程兵,手中还提着那支射钉枪,朱由校不知道什么是射钉器,此刻的中国铁匠们光是打造钢铁刀具什么的都已经是忙不过来了,在缺乏制造铁钉工艺的同时更加缺乏时间,所以现在的武朝木匠追求的可不是如同旧世界木匠那种啪啪啪一阵射钉器的快狠准,他们制造木制家具时使用的是榫接,通过卯节来相互楔合,类似于报恩寺等名垂千古的建筑物在建设时甚至于一颗钉子都不用,照样能够在风雨之中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木匠的榫接技术的优秀可见一斑。但是这种堪称神奇的技术在元老院的工业化生产中就不好用了——武朝的木匠在制造木器的时候只能一个人打造一套,时间久、效率低,往往一个多月一套家具还走不下来,这对于元老院的庞大需求黑洞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并且在明州开办了家具厂与劳斯莱斯车辆厂之后这种木匠的技巧追求和数量需求形成了一个非常激烈的对冲,因此大量有着精巧手艺的木匠们要不就被迫下岗,离开木匠行业,要不然就只能按照工业委员会的要求,开始使用木板加铁钉的模块化规模化生产起来。
“钉?”天启皇帝走上前几步,接过了一颗油光锃亮的铁钉,这枚铁钉是大规模生产的产品,它的身上甚至还有浇铸时留下的合模线,“你们是怎么做的?让朕看看?”
那士兵二话不说,拿起两块木板,合并在一起,把射钉枪顶在上面,扣动了扳机,“呯——”的一声爆响,两块木板就被钉在了一起,那士兵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砰砰砰”地往上面钉钉子,只是短短几息之间就已经钉上了七八颗。朱由校拿起了这两块被重叠着钉在了一起的木板,两者已经整合成了一块,他用力掰了掰,完全掰不动。
“这般操作快自然是快,却不能体现木匠之手艺了嘛……”他有些不无遗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