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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问水最近这几天没有来找云秋。
云秋发现了这一点。
有时候他会有点恍惚, 以为下课之后, 会在路边看到那辆熟悉的空间车,可是没有。做奶茶的时候,也时不时往萧问水经常坐的位置上看一看, 但是结果往往都是落空。
他安慰自己:也许萧问水是在治病,所以没有力气来找他玩, 也没有力气来看萧小狼和萧小猫。
他们捡回来的狸花猫已经好了很多, 连之前缺掉的毛都渐渐长齐,变成顺滑柔软的样子。断奶之后,由猫瘟引发的呕吐和拉稀现象也在减少, 云秋觉得这是它正在好转的标志。
他想过要不要主动把这件事情告诉萧问水,但是这样的话,他就要先给他发短信了。
云秋有一点犹豫不决。他知道,主动发短信大概会成为一个“示好”的信号, 但是他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跟萧问水和好。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 兜兜转转到了十一月。云秋最近的课题是“节气风物”, 对照着找素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国际节日表。
云秋得知十月十七日——也就是今天, 是国际大学生节的时候,立刻决定了, 因为今天过节, 所以他可以给萧问水发个短信。
虽然他不是大学生,但是高三学生,可以作为“预备大学生”过这个节日。同样;萧问水虽然已经工作了许多年,但是按年龄来算, 二十三岁也是许多人大学没毕业的年龄,所以萧问水也可以过这个节。
他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国际大学生节日快乐,大哥哥。”
几乎是立刻,萧问水回复了:“要不是后面三个字,我以为你手机丢了。还有这个节日?”
云秋觉得有点羞恼,他回复说:“有的嘛,就有的嘛,我们都可以过这个节日。”
萧问水没有回复了,云秋又问他:“你想不想来看一看萧小狼和萧小猫,他们都长得很大了。”
萧问水说:“好。不过,秋秋,今天我在治疗,我可以明天来看你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书面用语中叫他“秋秋”,看得云秋心里一跳。
他软软地回答说:“好的呀。”
放下手机之后,云秋又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冲动,为此感到有一些沮丧。
失恋手册早就被他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阴沟里拼都拼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不喜欢萧问水了。
云秋为此感到有一点羞愧,还有一点气恼,他揉了揉自己发乱的脑子,决定今天提早睡一觉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问水上次发作之后,情况就迅速稳定了下来。susan向他提出了做心理辅导的建议,都被萧问水拒绝了。
他那一拳下去直接手指软组织挫伤,可他根本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没有比老人自己更能感受到衰老的人,也没有比病人自己更能感受到身体孱弱的人。
像是书中的描写,他能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的形状,边缘鼓动的方式,能感到血液在血管里流通、发热,精力和生命一点一点地,随着这股热流慢慢消失。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第二次服用特效药之后,就坐在他暗无天日的办公室中,甚至有了一点酗酒的倾向。susan总怀疑他这样下去会开始吸.毒,只能和萧寻秋、医生一起祈祷他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
绝症首先摧毁的绝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人的心智,包括对周围亲人的伤害。就像自闭症患者,伤得最深的一定是心,不知有多少绝望破败的希望被反复碾碎、消磨。
几天下来,萧问水又变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像是地狱里爬来的瘾.君.子,时刻提不起精神来,仿佛要直接死在黑暗里;唯一提起精神的时候,又是想着去找云秋。
转变发生在十七号的晚上,萧问水收到了一条信息。
分手以后,云秋主动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
他颤抖着去洗漱、换衣,给自己刮胡子,然后走出门去,跟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还打了一剂营养针。
他还是一样的苍白,打理之后却还是那样的俊俏好看。如果再由助理化一点妆,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有什么转变,只会奇怪一下,他竟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变得瘦削了许多。
萧寻秋想唤回他对于处于权力顶端、运筹帷幄的兴趣,又把一些事情交给他处理,可惜收效甚微。萧问水的决策做得相当随便,文件从他手里过一遍之后,还要照样回到萧寻秋这里来。
但是他肯看这些消息,已经是一个最大的进步了。
他们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聊一切未来和疾病以外的事情。萧寻秋告诉萧问水一些八卦:“上次那个申请人身保护令的高管好像是得了精神分裂症,他以为自己即将被人杀了,但实际上我们派出的人暗中寻访、保护了这么多天,没有任何危险。”
还有各种各样的琐事,有时候萧问水的记忆还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混乱,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可当他浑噩过活的时候,他出色的记忆会安静一切碎片化的记忆打碎重组,赋予逻辑,仿佛幻觉一样侵蚀着他的神志。
吃完饭后,萧问水说:“我出去走走。”
他肯出去散心,这也是一个好的表现。萧寻秋和两位医生自然答应,然后安排了人在暗中保护他。
萧寻秋顺着公司走出去,走上他和云秋上次遛狗的路线,不知不觉中,就要往他熟悉的那个小区走去了。
他今天其实不用做治疗,不在今天过去的原因,只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样颓靡阴沉的样子不适合去见云秋。他每次去见他之前,总是要精心准备,把疼痛和戾气压在背后,用最温柔完美的一面陪伴他。
云秋好像是他的钥匙,一个开关,他操控着他的情绪,能把他从泥淖中拉出来,可是每次见过他之后,剩下的总是加倍的空虚、寂寞、悔恨……直到他再次找他说话,他再去见他一面,如此周而复始。
现在走在这条去往云秋家中的路上,也只是出于习惯。他习惯了在他楼下漫长的等待,习惯了抬头看七层的灯光,以此来寻求入睡的慰藉。他甚至迷恋上了那个小区的味道,潮湿发霉、带着烟火味道的气息,和现下的回忆一起进入他脑海中,永不泯灭。
从公司到云秋家里的这段路,其实是有一点远的。
他现在身体不好,虽然有健身的底子在这里,但是一旦走快了,胸腔中还是会泛起细密的疼痛。这种疼痛若有若无,这样的才是最磨人的。
萧问水走走停停,觉得眼前发花。长期的贫血和高烧很快地攫取着他的体力,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站在原来的地方,小区门口,看见了一幢冒着火光和青眼的建筑。
先是眼睛看见这抹亮色,随后听力才缓过来,是身边人嗡嗡嘈杂的吵闹声和尖叫声,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泣,还有犬吠的声音,有什么人在大声吼:“别进去!都别进去!火那么大了,进去一个死一个!离远点!”
“从七楼开始烧的!!那层只住了一个高三男孩,多半是跑不出来了,剩下的人马上疏散!不要干扰消防员!”
“七楼”“男孩”“不清楚”“高三”“堵死”“烟雾”……这些词语猛地在他脑海中爆炸了,让他一阵眩晕。眩晕过后,却又好像浑身都在被灼烧一样,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咯吱开裂,哔剥作响,仿佛人已经身处火场中。
旁边有人发现了他,发现了这个俊秀挺拔的男人神色已经不正常了——正要指指点点这迅速避开,就看见萧问水猛地冲了进去。
旁人大叫道:“这个人疯了!!别进去,现在不能进去人!!!”
消防车刚来不久,还有人不断增援,萧问水直接扯走了一个正要穿上防火设备的消防员,声音哑得不像活人:“让开。”
旁人破口大骂:“疯子啊你!人家好心救火,你妨碍公务!”
而那年轻的消防员也不知所措,有点瑟缩地跟萧问水对峙着,死活不肯松开手里的防护服。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孩子,估计也不过十八九岁,眼睛很清澈明亮。
“给我。”萧问水一边说着,一边从id卡的夹层里摸出一个东西,“哐当”一声丢在一边的消防车上,他平静地说,“让我进去,我有一切开路的权限。”
这是他第二次动用他在全联盟中独一无二的特权。
上一次是为了云秋,这一次也是。
亮出这个标志之后,周围没有一个人敢拦他。而他用水泼湿自己的之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场。
本就老旧的大楼摇摇欲坠,仿佛是陈年的楼层成了精,在无声地尖叫、颤抖。他刚一进去,迎面一堵火墙径直砸了过来,差一点就要把他压在了下面。
楼层越高,温度越高,身上的防护服已经发出了警报声,然而他身上越来越热,头脑却越来越冷。
冷到几乎刻骨,几乎扎穿他的心肺,像有一把冰刀在活活剜进骨肉。
他怎么会让他遇到这种事?
萧家人从来不相信巧合,偏偏就是这一场大火,从七楼右侧,云秋在的地方开始烧。
碎片一样的记忆旋涡再度包围了他,他牙关咯咯作响,每踏出一步,每呼吸一口过滤后的烟雾,那些碎片就越来越清明。
边境伪造的入境身份证。
消防系统被毁坏的高级餐厅。
申请人身保护令的高官。
云家的敌人回来了,他们之前追随云赣可能的踪迹远走国外,如今听闻了云秋的消息,又折返回到了这里,像是聚集在一起的、嗅到血腥味的豺狼虎豹。他们伪造了身份和姓名,只为发动一场迟到十八年的复仇,他们查到了曾和云曦——现今唯一在国内、明确身份的云家人,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omega男孩。
他们以为他还会去那里吃饭,所以预演了一场因为“安防系统失控”的爆炸,可没想到云秋一直没有再去那个地方;云曦的丈夫或许感觉到了某些风吹草动,他再三要求人身保护,希望能够护住自己和妻子的平安,然而这个要求一直被置之不理。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他亲手断送了查出这一切联系的希望。如果是以前的他,他能够一眼看透所有事情之间蛛丝马迹的关联,绝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可是他在干什么?那时的他在干什么?
他在绝望、痛苦中沉沦,他用黑暗把自己包裹着,想象自己是一个亡命徒,靠着一丝青眼、一次会面活命。
那些文件两次送到他身边,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今天下午,可是他都选择了忽视,他选择了逃避责任、自暴自弃。
齿间慢慢泛出血腥味,脑子也在逐渐昏沉,他用力咬了一口舌尖,以疼痛换得了片刻的清醒。
熟悉的房间已经面目全非。
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连两只小动物都没有看见。
他看见了一处被焚为黑灰、辨认不出面目的痕迹,不敢去想那是什么。
会是他的宝贝吗?
那一刹那,萧问水如坠冰窟,整个人像是被杵在了那里。
楼外已经响起了警报,还有直升机的声音,广播大声吼着:“就算楼塌了,你们也要把里面那个人救出来!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死了很多人都要跟着死!快去,动作快!”
直升机降下升降梯,特种部队直接打穿了这一层的封闭楼道,陆续降落进入火场。有人发现了他,五六个人硬生生地把他拖了出去,直升机拉成的保护网将他们平缓地放在了地上。
对讲机里发出声音:“全部撤出来了,能救的都已经救了,里面都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
萧问水仰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了。不断有人凑过来问他的情况,还有人往他身上浇冰水降温,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张面孔从他面前拂过。
……都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测量脉搏,队长,他已经半昏迷了,但是他启动了特权令,我们没有他的许可,理论上是不能对他进行急救的……”
萧问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说:“我没事。”
可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地方,已经彻底开裂、消失了。
那是他的心,他的命。
直到有什么温润湿热的东西在触碰他的脸,带着一种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还有呼哧呼哧的鼻息。
有一只狗在舔他的脸。
白色的……有乌黑的豆子眼的……
萨摩耶。
那一刹那,萧问水整个人浑身一震。他几乎是立刻起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到处寻找云秋的身影。
萧小狼浑身干干净净,一根毛都没有燎到,而云秋双手放在膝盖上,披着消防员给的毛毯,很乖地四处张望着,似乎不知道现场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浑身上也一样下干干净净,只被烧枯了一点头发,而脸上蹭到的灰都已经洗干净了。
他看见了云秋,云秋却还没有看见他。
少年omega还在有点疑惑地看着另一个地方,回头却猛地被一个烧得浑身漆黑的男人颤抖着抱住了。
橙红的防护服,已经被燎成了黑色。连封闭头盔也是。
他要靠对方藏在防毒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才能认出这是谁。
萧问水抱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他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用力之大几乎能让人窒息。那声音嘶哑得过分:“你杀了我吧,云秋。”
他说:“你就是想要我的命。”
他几度说不出话来,哽咽绷紧的喉咙一阵疼痛,说来说去,也只剩下了“云秋”两个字。而无措的少年只能跟着半跪下来,犹豫半天之后,很小心的摸了摸他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明天没办法准点更新,具体更新时间见v博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