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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大杨氏还在翘首以盼,等着宁平侯带好消息回来,谁知道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依然没等到宁平侯回来,大杨氏不由急了,因皱眉与平妈妈道:“莫不是那个浪荡子不肯听侯爷的,仍坚持要追究到底?”
平妈妈一开始便没有对宁平侯此行抱太大希望,要说素日里侯爷待大爷很好,父子之间感情极深,没准儿大爷还会听侯爷的,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眼下的情形明明是侯爷与大爷恨对方恨得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大爷又怎么可能会听侯爷的?那白日里大爷也就不会大费周章闹出那么大的阵仗来了,况还有君璃那个小贱人在一旁煽风点火,侯爷怕是十有八九要无功而返了。
只这话平妈妈不敢当着大杨氏的面儿说出口罢了,怕大杨氏说她吃里扒外,要依她说,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说动侯爷与夫人一块儿出这银子,到时候太夫人见侯爷被逼得焦头烂额,少不得会心软,夫人的损失自然也就能降到最低了!
平妈妈因劝慰大杨氏道:“指不定侯爷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脚,或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亦未可知,夫人且再耐心等等。”
大杨氏揉着眉心,沉声道:“闹了这一日,闹得我脑仁都疼了,真是流年不利!”说着,想起自己的霉运是从娘家,从杨大老爷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惹出祸事来开始的,不由再次将杨大老爷恨了个臭死,“……听说母亲还要那几个下人用心服侍,只除了不让他离开庄子半步以外,他要什么吃的喝的玩的,都尽量给他,敢情他不是犯了错儿被拘在那里,而是去享福的?”
骂完杨大老爷,又想起君璃来,那个浪荡子以前对自己是多么的尊敬爱戴,言听计从,谁知道小贱人进门才三个月不到,她过去二十年来的苦心经营便被毁于一旦,早知道她当初就不该顾虑那么多,就该在小贱人与浪荡子还针尖对麦芒之时,便下手除去小贱人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因恨声与平妈妈道:“等此番之事顺利了却后,我立马下手弄死小贱人,看她以后还要怎么跟我做对!”
对尽快动手弄死君璃一事,平妈妈没有半点意见,事实上,因着白日里那个巴掌,平妈妈这会儿只有比大杨氏更恨君璃的,不过对此番之事能不能顺利了却,她却不敢那么乐观,但见大杨氏正在气头上,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触她的霉头,遂作出一脸的同仇敌忾,道:“小贱人竟敢跟夫人做对,到时候让她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君璃好一阵子,心里的郁气稍稍出了几分后,宁平侯却仍没回来,大杨氏这回是真急了,忙命平妈妈道:“即刻使人去外书房瞧瞧,看侯爷这会子到底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平妈妈忙应了,出去使了婆子去外书房,不多一会儿,婆子回来了,屈膝行礼后道:“侯爷已经歇下了,让小子传话,说今晚上就不进去了,请夫人不必再等。再就是、再就是……”‘再就是’了半日,也没再就是出个所以然来。
大杨氏听得宁平侯今晚不进来了,心里霎时浮上不祥的预感来,又见婆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再就是什么?是不是非要我使人掌了你的嘴,你的嘴才能利索得起来!”
婆子闻言,唬得浑身一颤,忙忙道:“再就是侯爷让小子说,夫人手上不是有才当得的八千两银子吗,请夫人这几日能再凑多少银子便凑多少,且先将太夫人的寿材买回来,再多少给大爷两万三万的,好歹让太夫人与大爷先消消气,不然等三日期限一到,太夫人真追究起来,他也救不了夫人……哎哟……”
话没说完,已被大杨氏顺手抓过床前矮几上的茶盅,猛地砸在了额头上,当即痛得惨叫一声,血流了满脸,却还不敢躲,只能扑簌簌的跪下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还是平妈妈见婆子伤得不轻,怕闹出人命来,让大杨氏眼下本已艰难的处境越发雪上加霜,忙忙严令那婆子务必管好自己的嘴巴,明儿夫人自然有赏,否则不但她,连她一家子老小都要跟着遭殃后,喝命其退下,那婆子方捂着伤口,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余下平妈妈见大杨氏胸脯一起一伏的,知道她气得不轻,忙放柔了声音劝道:“夫人且别生气,也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会想到法子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的。”
大杨氏没好气道:“我怎么能不生气不着急?才那婆子说的话你也是听见了的,侯爷摆明了是不打算为我出头撑腰了,只凭我一个人,还不得被那个老不死的和两个小兔崽子给生吞活剥了?”
平妈妈想说事情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可想起白日里太夫人眼里的冷意和容湛眼里的恨意,她自己都觉得这话是在自欺欺人,只得勉强道:“侯爷也没说不为夫人出头撑腰了啊,只是说让夫人多少凑一些银子,好歹先让太夫人和大爷消了气,等太夫人和大爷消了气,侯爷再出面为夫人说项几句,事情自然也就了了,夫人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大杨氏已冷笑道:“你是真没听出他话里的言外之意,还是装没听懂?他说我手上不是还有才当得的八千两,也就是说,他已经不相信我之前的说辞,浪荡子田庄这些年的收益和当那些东西所得的银子都用来填了府里历年的亏空了,也不知道他离开我这里后,又听谁说了什么话?这也还罢了,侯爷的性子我了解,最是吃软不吃硬的,至多事后我再多费些心神哄回来便是。可你听他后面说的是什么话,‘能再凑多少便凑多少,先将太夫人的寿材买回来,再多少给大爷两万三万的’,他当我是开钱庄的,想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呢?果然这世上谁有靠不住,男人尤其靠不住,惟有自己才靠得住!”
这话平妈妈不好接也不敢接,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大杨氏想是也知道平妈妈不敢接这话,便也没有再说,只得皱眉道:“若只是凑那老不死的买寿材的一万五千两,倒也还罢了,把咱们放在外面的银子即刻收回来,至多不要那利息银子,再想法子凑凑也就够了,怕就怕咱们凑了买寿材的银子,老不死的仍不肯善罢甘休,仍要帮着浪荡子逼我补齐银子,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平妈妈正待回答,素绢小心翼翼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夫人,三爷与三奶奶求见。”
大杨氏闻言,脸上先是一喜,随即便沉下了脸来,向平妈妈冷笑道:“她总算还知道过来,我还当她早忘了自己是有婆母,该时刻寸步不离服侍婆母左右的人呢!”这个‘她’,显然是指的三奶奶顾氏。
想起白日里三奶奶顾氏一直不曾出现在大杨氏的上房过,累得大杨氏与宁平侯相继被围攻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平妈妈也是没有好脸色,只道:“也是夫人素日太好性儿了,依老奴说,以后还得把规矩给立起来才是,不但三奶奶那里,连小贱人那里,也得立起来……”话没说完,猛地想起大杨氏先前又不是没给君璃立过规矩,只不过到头来吃亏的反倒是她们罢了,后面的话便不敢再说出口了。
大杨氏显然也想到了此事,脸色越发阴得能滴出水来,冷声命平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进来?”
平妈妈忙应了,去外面接了容潜与顾氏进来。
二人一进来便抱拳屈膝给大杨氏行礼,待行过礼后,容潜先关切的问道:“娘,儿子听说您身子不舒坦,白日里还吐血晕倒了,这会子可好些了?可请太医来瞧过了,太医怎么说?”
对儿子的关切,大杨氏还是很受用的,脸色不自觉放缓了几分,道:“这会子已好些了,你今儿个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大姐儿可好?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
容潜道:“学里今儿个有个同窗过生辰,大家一块儿去吃了个饭,所以回来迟了,大姐儿早睡下了,顾氏将她照顾得极好,娘不必担心。倒是娘这里,我听说、听说……听说娘拿了大哥的银子和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一回事?若是有的话,依儿子说,母亲还是尽量还给大哥的好,那毕竟是先头母亲的陪嫁,若是传了出去,不但母亲的名声要受损,连带父亲和咱们整个侯府都要受人非议,还请母亲以大局为重,不要……”
“你听谁说我拿了你大哥银子和东西的?”话没说完,已被大杨氏冷声打断:“且不说那些银子都用来填了府里历年的亏空,我一分未得,便是我得了,那也是该的,我含辛茹苦养他二十年,对他比对你们兄妹两个我亲生的还要好,难道他不该孝敬我?你是我生的,不为我出头撑腰也就罢了,倒反过来指责起我来,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过去二十年,她的苦心经营和步步筹谋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东窗事发了,谁都可以指责她,就是他们兄妹,尤其是潜儿不能指责她,不然她的所作所为,岂非全变成了一场笑话?
容潜见大杨氏这话说得不像了,忙就地跪下,认错道:“儿子并不敢指责娘,儿子只是白问问罢了,也是因儿子一回来便听说了祖母的决定,怕娘吃亏。”犹豫了一下,毅然决然的道:“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娘不必将其看得太重,大哥要就给他便是,将来儿子一定凭本事再给娘都挣回来,又何必因此而闹得一大家子都不安生呢?”
自己的夫君都跪下了,顾氏自然不好不跪,跟着跪到了容潜身后,低头暗自冷笑不已,自己这位婆婆可真是有够没脸没皮的,明明贪墨了人家的银子,明明将人家给养废了,还好意思说都用来填了府里的亏空,说含辛茹苦养了人家二十年,幸好自己的夫君不是这样的人,不然自己以后连睡觉都不能安心了,自己白日里装作不知道上房这边发生的事,一直没有过来实在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大杨氏被容潜这番话说得越发怒不可遏,怒到了极致,反倒笑起来,道:“你让我不必将那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那你以为你今日买副古画,明日买个前朝的花瓶,后日买本失传已久的孤本,百两千两的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便花了出去,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你一直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大哥要就给他便是’,说得可真是轻巧,那么大笔银子,你让我拿什么来给,我都给出去了,以后你们兄妹两个要怎么办?难道将来还真看你大哥的脸色过日子不成?”
连珠带炮似的问题,问得容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但这话也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她的确昧了容湛银子和东西之事。
容潜自然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不由涨红了脸,道:“若早知道是这样,我定然不会买那些东西。我明儿便让人将那些东西都当了,再把我历年攒下的月钱赏赐都凑凑,应该能凑不少银子,多少能为娘分点忧,也能补偿一下大哥的损失。”本来因着问棋一事,他已觉对不起容湛了,谁知道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他若是还能继续若无其事的花用容湛的银子,那他成什么人了!
大杨氏听在耳里,气都懒得生了,只是在心里暗叹,自己是不是把儿子教得太过方正迂腐了一些,所以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不知道了?
她想了想,连对顾氏兴师问罪的欲望也没有了,挥手向二人道:“我累了,想歇着了,你们且回去罢。”见容潜还待再说,只得又道,“此事我心中自有主张,你不必再管了,安心念你的书便是。”命平妈妈送二人出去。
待平妈妈折了回来后,大杨氏又思忖了良久,才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道:“明儿一早,你便传话出去让人将咱们的银子都收回来,我再亲自去一趟外书房,见见侯爷,我记得侯爷的私帐上还有几千两银子,还有老家的地,若真要卖,非得有侯爷点头不可,且还得快,不然事情真传了出去,我这二十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可就只能毁于一旦了!”
大杨氏草草歇了一夜,因思虑过重,次日起来便觉头重脚轻,只想再躺回床上去,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歇息将养的时候,到底挣扎着下了床,有气无力的吩咐平妈妈:“你亲自去找了我那件月白暗花云锦绣缠枝纹的衣裳,和那条素绫百褶裙来,再把那根玉兰花簪子也找出来。”
平妈妈一听,便知道大杨氏打的什么主意,忙亲自去后面的大立柜里翻找了一通,将大杨氏要的衣裙都找了出来,又将她指名要的簪子也找出来后,方不无担忧的道:“这都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侯爷还记得不记得当年的事?”
她这么说是有缘由的,当年大杨氏与宁平侯初次“邂逅”后,大杨氏穿的便是她才说的那身衣裙,衬得其时本就年轻貌美的她是越发的柔美娴雅,不然宁平侯府就算再落魄,大杨氏也不可能击败太夫人精心挑选给宁平侯的一众续弦人选,成为继任宁平侯夫人。
大杨氏却是极有把握,“侯爷定然还记得,就算不记得了,我也一定会让他记得的。你让人去门外守着,侯爷一回来便进来禀报,再让人熬一盏参汤备着,我待会儿有用。”
要说大杨氏在对付宁平侯上,那是真的很有一套,等宁平侯回来后,她穿着以她现在年纪,早不适合穿了的那身衣裙,弱柳扶风般的捧着参汤亲自走了一趟外书房,哀哀的哭了一场后,宁平侯便已去了对她的疑心,虽仍要她拿银子出来让太夫人和容湛消气,却也主动提出将自己私帐上的几千两银子给了她,还说等后日面见太夫人时,他会在一旁为她说项,必定不会让太夫人真休了她的。
这并不是大杨氏想要的结果,但她也知道只能这样了,再不见好就收,只怕又会惹得宁平侯对她起疑了,只得回去,与平妈妈东挪西挪,连头面首饰都悄悄当了几样,再加上容潜让人送来的八千两,——本来大杨氏还不想要这银子,不想委屈了儿子的,奈何实在没地儿再凑现银了,只得收了,好歹凑足了三万五千两银子,打算到时候给太夫人一万五千两买寿材,另外的两万两给容湛,再一口咬定除了这些,自己是真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想来应该能顺利过关了。
三日期限一晃而至,展眼便已到了太夫人给大杨氏补全并归还容湛秦夫人嫁妆的日子。
一大早,容湛与君璃便去了太夫人的照妆堂,太夫人看起来气色有些个不好,瞧得二人屈膝行礼,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起来罢。”便再无他话,更不必说像往常那般一见二人进来便笑逐颜开,或是吩咐人给他们上茶,或是叫他们与她一块儿吃早饭了。
好在君璃这两日已看惯了太夫人的冷脸,且也是一早便料到的,丝毫不以为杵,笑盈盈的问道:“祖母昨儿个夜里睡得可好?才孙媳听如柳姐姐说祖母昨晚上没胃口,可巧儿孙媳的陪嫁庄子上送了些新摘的瓜菜来,水灵灵的煞是好看,孙媳已让人去整治了,中午祖母可要多吃一些才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眼见君璃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太夫人也不好一直冷脸下去,只得淡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我中午定要多吃些才好。”
正说着,二夫人与三夫人联袂进来了,比往常二人过来要早上约莫一刻钟,显然二人也是等不及要看大杨氏怎样将吃了容湛的都吐出来,又该如何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了。
大杨氏是来得最迟的,斜斜挽着头发,穿着一身家常的驼色衣裳,钗环聚无,脂粉不施,嘴唇惨白,脸上不见半点血色,不过才短短三日,已憔悴苍老了许多。
与她一块儿来的,还有宁平侯与容潜夫妇,看那架势,应当是为她说项求情来的。
待一行人给太夫人见过礼后,大杨氏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哑声对太夫人道:“儿媳知道儿媳如今说什么母亲也不耐烦听,但儿媳却不得不说,那些银子,儿媳自己真的一两也没得。”却是再不敢说‘都用了填了府里历年亏空’的话,怕又惹恼二夫人三夫人,当场又与她闹起来,横生枝节,“儿媳这几日凑来凑去,连侯爷私帐上的银子、自己的头面首饰并潜儿历年积攒的月钱和赏赐都动用了,也才只凑够三万五千两银子,连同先头姐姐的嫁妆庄子,和几个田庄的地契账本,都在这里了,还请母亲点收。”
说完,自身后跪着的素英手里接过一个黑漆螺钿的匣子,颤颤巍巍的双手举过头顶,奉至太夫人面前。
宁平侯则在一旁帮腔:“府里的情形想必母亲也清楚,在主持中馈一事上,杨氏她是真的已经尽全力了,若非要问她的罪,至多也就是监管不力,教育不当罢了,况她终究只是继母,真要管教起老大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母亲便看在她这么多年来尽心尽力服侍母亲,为容家生儿育女的份上,别与她一般见识了罢?”
容潜也道:“母亲此番虽有错,但她待大哥却从不曾有过坏心,只是继母难为,多少有些个力不从心,还求祖母就恕了母亲这一次,孙儿给您磕头了!”说完,跪下认认真真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