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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于婆子的跋扈,那可是在阖府下人中间出了名的,皆因其服侍过老太夫人,且其两个儿子都是外院的管事,手上颇有权利,所以向来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等闲没人敢惹,在场的管事妈妈里,便有好几个吃过她的亏。所以自她闯进议事厅之时起,众人便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等着看君璃这位新上任的当家奶奶要如何应付这个阖府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那几个吃过她亏的,就更是巴不得她与君璃闹得越大越好,反正不管最后是谁胜谁败,于她们来讲都是好事。
却没想到,于婆子在对上君璃时根本不堪一击,三下两下便被君璃说得哑口无言,没了招架之力不说,最妙的还是君璃的处罚方法,一没打,二没罚,只是提出要将其送去家庙为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吃斋念佛,祈求福祉而已,却比真打了人骂了人还要狠,你不是口口声声老太夫人在时如何如何吗,如今让你去为两位老人家祈福,可不正合了你的心意,让你的一片忠心有了用武之地?
当下众管事妈妈才因许婆子一事而生出的那几分对君璃的敬畏,就瞬间又放大了几倍,暗自后悔自己方才竟会觉得这位大奶奶也不过如此,可真是瞎了眼睛,能将主持府里中馈二十年,深得侯爷爱重的大夫人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扳倒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盏省油的灯?后悔之余,又禁不住庆幸,幸好她们只是在心里存了那些个不好诉诸于口的心思,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不然这会子倒霉的,没准儿就是她们自己了!
于婆子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了,方才口口声声念着老太夫人的人的确是她自己,在场的众人都是听见了的,她总不能当众反驳君璃的话,说自己不惦记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罢?
可一想到去到家庙以后,便只能日日吃斋念佛,这么多年来她吃香喝辣惯了,真让她去吃素,如何受得了?这也还罢了,家庙那是什么地方,寄着历代主子们因这样那样原因来不及送回原籍安葬的灵柩,最是要求安静的所在,真去了那里,谁会闲得没事跟她磨牙唠嗑三姑六婆,岂不是闷也要闷死她了?
念头闪过,于婆子已是汗湿了衣襟,这才深深后悔起自己不该听了旁人几句挑唆,便来给大奶奶找不自在来,大奶奶方才说得对,她是服侍过老太夫人不假,可她依然只是宁平侯府的下人,是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不能主子给她三分颜色,她便顺着竿子往上爬,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在心里权衡了再四后,于婆子到底还是没撑住向君璃跪下了,红着一张老脸声若蚊蚋的道:“大奶奶,都怪老奴今日多灌了几杯黄汤,这才一时糊涂,冒犯了大奶奶,还求大奶奶饶过这一次,老奴以后再不敢了!”
君璃早看出了于婆子只是个嘴上厉害,实则心里没有半点成算的浑人兼怂货,是以这会子倒也不奇怪她会向自己认错求饶,但她既已求饶了,君璃也不打算再追究,实则也是没办法追究,毕竟于婆子的年龄资历都摆在那里,她是既不好罚,也下不去手罚,因只能一摆手,道:“嬷嬷还请起来罢,您也说了,您是服侍过老太夫人的老人儿,既是老人儿,就该为后面的人们起到表率作用,今日这样的事,还望以后都不要再发生了!”
说来大杨氏今日还真是煞费苦心,想出了这一招暗箭伤人,搬出了于婆子来对付她,她若被于婆子拿捏住了,不必说以后她都只能是一个笑话儿,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人会服她;反之,她若将于婆子给罚得狠了,自然有的是人跳出来声张正义,或是跟于婆子先前一样,要哭着闹着去祠堂哭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去,大杨氏白花银子养这些人这么多年,可不只是为了她的贤名,她相信大杨氏也深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
君璃几乎就要忍不住后悔那日对大杨氏的处罚实在太轻了,若是她与容湛的心再狠一些,直接将大杨氏给发配去了家庙里,或是索性让其被休回了娘家,今日她不就不能兴风作浪了?再就是对大杨氏使过的那些旧人们,她是不是也太宽和了,所以才会酿得今日大杨氏即便被禁了足,依然可以整出这么多幺蛾子的结局来?
不过大杨氏此举,说来其实还真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正愁去回太夫人要将府里那些没有领到差使的家生子们放出去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呢,今日于婆子便送上了门来,这算不算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呢?大杨氏若是知道自己费心巴力想出来的妙计不但没有整到她,反帮了她一个大忙,不知道会不会气死过去?
于婆子这会儿已被君璃揉搓得没了任何脾气,自是君璃说什么便是什么,忙不迭应道:“大奶奶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定然不会再发生了,不然大奶奶便是打死了老奴,老奴也绝无半句怨言。”
君璃微微一笑,“我打死嬷嬷做什么,嬷嬷不也说了,是今日多吃了几杯酒,一时犯了糊涂吗,以后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再就是嬷嬷要提前支月钱的事,府里以前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不知道,不过到了我这里,却是没有这样规矩的,这样罢,我送嬷嬷几两银子使,如此便既可以不坏了规矩,又能解了嬷嬷的燃眉之急,未知嬷嬷意下如何?”
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问一旁的竹香:“我记得于嬷嬷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院做管事,外院的管事月钱是多少?照理于嬷嬷家不至于揭不开锅才对啊,莫不是两位于管事不孝不成?你这便去传了两位于管事的娘子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们,竟敢如此忤逆不孝,莫不是以为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府里的主子们便不能过问了吗?”
于婆子先还窃喜于自己这趟没白跑,大奶奶竟还愿意送自己几两银子使,大奶奶的嫁妆有多丰厚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她所谓的‘几两’银子,又怎么可能真只有几两?不想随即便听君璃说起她两个儿子不孝来,那几分窃喜霎时变做了惶恐,忙忙腆着脸赔笑道:“大奶奶,方才那‘揭不开锅’的话,都是老奴浑说的,实则并没有这回事,还请大奶奶饶过老奴这一次。”心里已将那撺掇她之人骂了千百遍,又暗自庆幸自己认错认得快,不然岂非就要连累自己的儿孙们了?
君璃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真当两位莫管事那般不孝呢。嬷嬷还有事吗,若是有事,不如趁便一并回了罢?”
于婆子闻言,忙不迭道:“没有了,没有了,老奴这便退下,不打扰大奶奶处理正事了。”说完手脚并用的自地上爬起来,便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就跟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她似的。
直看得锁儿大为解气,悄笑着向君璃道:“小姐好厉害,三言两语便说得那刁奴抱头鼠窜了,看今日以后,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再闹事找麻烦!”
君璃并未接她的话,只是拿眼缓缓看过在场一众管事妈妈,为她们的前倨后恭而勾唇讽笑,一直到众人被她看得就快招架不住,只恨地上不能有道缝好叫她们钻进去后,方淡声开了口:“还有哪位妈妈有事要回的?若是没有,大家便散了罢。”
众管事妈妈如蒙大赦,忙恭声齐齐应道:“回大奶奶,我等没有事情要回了。”
君璃点点头,这才就着锁儿的手站起来,被簇拥着先走出了议事厅。
余下众管事妈妈直至确定她走远后,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缩脖子的缩脖子,吐长气的吐长气,啧啧有声道:“先前还只当大奶奶只是嘴上厉害,到底年纪摆在那里,如今方知道……”、“幸好咱们这几日还算勤慎,否则……”、“以后可得越发小心才是,不然几辈子的老脸就要丢光了!”
君璃不过三言两语便逼得于婆子跪地求饶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遍了宁平侯府的大小角落,让闻讯之人无不瞠目咂舌,心思各异。
“……竟连于婆子那老货都能降伏了,她倒真是个有手段的!”二夫人因与二奶奶并虞妈妈感叹,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焦躁,原本还想着君氏毕竟年轻,只怕当不了这个家,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出丑闹笑话儿,到时候她便好趁机接过管家大权,想来连太夫人也不会再有半个不字儿,谁曾想君氏竟是个有真本事真手段的,再这样下去,管家大权岂不是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她头上了?
二奶奶仍是一贯的只听少说乃至不说,虞妈妈无法,只得赔着笑脸小心翼翼的接道:“于婆子那老货惯会倚老卖老,素日对着夫人您都不甚恭敬的,如今她吃了亏,夫人该高兴才是啊!”
二夫人冷哼道:“于婆子素日不恭敬的主子又不止我一个,吃过她亏的下人就更是数不胜数,如今君氏却让她吃了个大亏,这会子还不知道多少人正拍手称快,对君氏交口称赞呢,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说得虞妈妈也没了话说,只得拿眼看二奶奶,盼望二奶奶能开口劝上二夫人几句。
二奶奶却只当没看见虞妈妈的眼色一眼,仍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打定主意只要二夫人不问到她头上,她便绝不会开口说一个字,摆明了是自家婆母异想天开的事,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二夫人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随即又冷声道:“许家的也是个没出息的,那样轻易便被拿捏住了,也不想想,她也是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娘家夫家好些人都做着管事,君氏脚跟都还未站稳,难道真敢拿她怎么样不成?再不济了,不还有我在吗,难道我连一个下人都护不住了?不行,我决不能白便宜了那个小贱人,不然她还真当有了太夫人撑腰,她就可以在这府里横着走,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呢!”
说得二奶奶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眼见自己再不开口是不行了,只得斟酌着轻声道:“母亲,依我说,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很该按兵不动才是,一来今日才出了许家的的事,大嫂未必就不能顺藤摸瓜查到咱们这里;二来除了我们,显然还有旁人正筹谋着要找大嫂的麻烦,我们又何必急着去凑这个热闹呢,何不看着她们斗去,不是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二奶奶那个‘我们’难得取悦了二夫人,最重要的是,她说得的确在理,二夫人倒也多少听进去了几分,虽仍满心的不甘,到底还是暂且打消了继续找君璃麻烦的念头。
二夫人这边能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大杨氏那边自然也能得到,就算她如今被禁了足,连院门都不能踏出一步,其他人也不能进去探望她,她依然有她的消息渠道,不然她主持宁平侯府中馈的这二十年,岂非都白主持了?
当即气了个脸红脖子粗,向地下站着的周百木家的厉声道:“二小姐的奶娘是干什么吃的,我让她做二小姐的奶娘,当她半个主子般抬举,可不只是为了让她照顾二小姐的生活起居,更是为了让她多劝导二小姐的,她就是这样劝导的?是不是看我如今失了势,便将我素日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周百木家的站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平妈妈被送去太夫人的陪嫁庄子上后,周百木家的便显出来了,真正成为了大杨氏心腹中的心腹,只比起精明能干来,她可就差平妈妈差远了,且大杨氏待她也远不如平妈妈亲厚,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连日来对上大杨氏时,都是少说多做,想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只要自己用心办事,总有一日夫人会比平妈妈更倚重她的。
大杨氏想是也知道自己这个陪房的禀性,见她不说话,知道是不能指望她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了,只得忍气吩咐道:“你待会儿便去告诉二小姐的奶娘,念在此番之事是头一遭的份儿上,我便饶她一次,若再有下次,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她!还有二小姐那里,你替我问她,我之前是怎么吩咐她的?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轻举妄动,以前怎么样,如今便仍怎么样,以免惹得太夫人不喜,可她倒好,竟敢自作主张折腾出了今日这般事来,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再传我的话,让她这几日无事都不要出门了,每日把《女诫》给我抄上五遍,好生收收性子,若再有下一次,我绝不可能像此番这般轻饶了她!”
原来撺掇了于婆子去找君璃麻烦的,竟不是大杨氏,而是容浅菡。那日容浅菡从大杨氏的上房回到照妆堂自己的院子后,是越想当日之事便越气,只恨不能立时将容湛和君璃大卸八块儿,为自己的娘亲出气。
但她到底还没忘记大杨氏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的叮嘱,细想了好几日,方叫她想出了让于婆子去找君璃麻烦之计来,想着于婆子向来都是浑人一个,做主子的便是与之对嘴两句都是笑话,到时候看君璃要怎么应付。却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君璃竟这般轻松便将事情应付了过去,她眼见事情怕是不能轻易善了了,这才着了忙,悄悄儿向周百木家的递了话,让她来讨大杨氏的主意,这才有了大杨氏方才那篇话。
大杨氏说一句,周百木家的便应一句,待大杨氏说完,忙又逐一学了一遍,方小心翼翼道:“不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的话,奴婢这便去见二小姐。”
大杨氏正处于气头上,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只是摆手让周百木家的退下,却在其走出几步后,猛地想到,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表面看似温柔谦让,实则最是个好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自己若不一次把话说透了,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再犯糊涂去找君璃那个小贱人的麻烦,惹得太夫人真个不喜她了?
因忙唤住周百木家的:“回来!你把我方才的话说了以后,再告诉二小姐,咱们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一动不如一静,还能给太夫人和侯爷以一个深明大义,真心悔过的形象,否则真惹得太夫人和侯爷不喜了,咱们才真是没有翻身之日了。至于君璃那个贱人,我自有法子对付她,只一次便足以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且让她安心等着瞧便是,以后断不可再自作主张,记住了吗?”
这也是她连日来会按兵不动的主要原因,不然那些个管事妈妈们,哪个不是她手上使出来的,她若真安了心要找小贱人的麻烦,小贱人的日子又岂能过得像现下这般消停?她现在最需要做的,便是韬光养晦,好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然后抓住时机,一击即中!
周百木家的忙又学了一遍,待大杨氏确认无误后,方屈膝行了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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