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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做为本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虽不至于像后世天朝的帝都那般寸土寸金,却也腾不出一片足够大的场地来专为一年仅此一次的龙舟赛,所以每年龙舟赛的赛场,都是设在城外护城河中游那片最宽阔的河域上的,如此倒也方便观赛的民众们观赛。
是以宁平侯府的马车才驶上街道不久,便遇上了许多别家的马车,行至城门时,马车的数量就更多了,排成两列长长的队伍,轮到宁平侯府的马车通行时,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好在因天气渐热,侯府的马车早已换上了透气的纱帘,不但不会让人觉得闷,反而可以正大光明的透过纱窗看外面的景色。自出了侯府的大门起,君璃的目光便一直投注在外,虽然隔着纱帘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行人和车马,但却可以很清楚分明的听到市井中各种嘈杂的声音,让君璃感受了一路京城作为本朝第一大城的繁荣之景。
待出了城后,官道渐渐宽阔起来,马车的行进速度也快了许多,不过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已抵达了龙舟赛的赛场。
彼时阳光正好,洒在宽广的河面上,就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金光,粼粼耀眼,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些许水腥味的湿气,说不上是好闻,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君璃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暗想果然还是自由的空气呼吸起来最舒心啊,然后方就着先跳下车的晴雪和锁儿的手,下了马车,去到前面与早已下了车的二夫人三夫人等人会合,——因二夫人与三夫人坐了一辆车,二奶奶带着两个孩子坐了一辆车,容浅莲与容浅菡坐了一辆车,君璃便落了单,不过这倒是正中了她下怀,不管凭是与谁同坐一辆车,她一路上都别想那么自在。
宁平侯府的女眷们会合后,被便以容湛为首的男丁们护送着,去了一旁侯府事先使管事来搭好的凉棚里。虽说只是临时搭建的凉棚,却也布置得十分舒适,除了降温的冰盆以外,竟然还有两个大冰釜,正往外吐着凉气,其实这里是护城河边,再热也时不时的有一阵凉风,根本不到需要用冰釜来降温的地步,所以这些冰釜是用来冰镇水果和茶水的。
若是以前,君璃不当家的人,有享受就只管享受便是,才不会去想就搭建布置这个前后只用得上一个时辰的凉棚会花销几多银子,如今却不一样了,在她眼里,那些冰都已不是冰,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了,真是心痛得都快滴血了有木有,虽然花的并不是她的银子。
可就是这样,二夫人依然不满意,一边对着丫鬟捧上来的一碟枇杷和李子挑挑拣拣,一边抱怨道:“如今不是吃荔枝的季节吗,怎么也不说备些荔枝来吃?”
直把一旁的君璃气了个半死,暗自冷笑道,如今荔枝才刚上市,十两银子一斤还有价无市,丫倒也真敢开口,真那么想吃荔枝,怎么不掏自己的私房银子吃去?心之所想,君璃正欲打算说两句来话刺二夫人一下。
不想容湛已先皮笑肉不笑的大声开了口:“二婶婶既嫌公中准备的水果不中吃,想是打算将体己银子出来请大家伙儿吃荔枝了?既然二婶婶这般大方,小侄就先代弟弟妹妹们谢过二婶婶了!”说完,还真冲二夫人一鞠到底,一副对二夫人感激不尽的样子。
直将二夫人当场闹了个大红脸,在心里将容湛恨了个半死,可当着满屋子小辈和丫头婆子的面,又不好否定容湛的话,只得咬牙命贴身丫鬟将了银子出来,使了小厮快马进城去买荔枝。
有了二夫人做“榜样”,其余不管是没想过要找君璃茬儿的人诸如二奶奶容浅莲等人,还是想过要找君璃茬儿的容浅菡,接下来都安静了许多,不管是真是假,众人的注意力看起来都放到了凉棚百十丈开完的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来。
那是龙舟赛的起点,也是终点,上面装饰了红绸和灯笼,以及座椅案台,想来是供评委们落座的。龙舟赛的赛程每年都一样,每支参赛的队伍都将绕赛道来回行进一圈,最先到达终点的,自然就是冠军了,当然,每年这个万众瞩目的位子,都是朝廷的,各大参赛的世家豪门们争夺的,其实是第二的位子。
大家一边看热闹,一边与旁边的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了会儿话,便听得有阵阵鞭炮和擂鼓的声音传来,容湛容瀚几个大点的爷儿们还好,五爷六爷七爷并二奶奶的两个儿子却是坐不住了,忙都满脸兴奋的站了起来,七嘴八舌道:“龙舟赛是要开始了吗?”、“怎么还没有参赛队伍入场呢?”、“去年是英国府的参赛队伍得了第二,也不知道今日会是哪家?”
一副明明是外行,却偏要充内行的样子,只看得容湛与容瀚容潜几个大的都是好笑不已,容湛因说道:“这才擂头遍鼓呢,得擂过三遍后,朝廷指派来主持赛事的大人们才会出场,接下来才是参赛队伍们入场,少说也得再等半个时辰,比赛才会真正开始,一个个儿的急什么!”
说得几个小的霎时都泄了气,嘟哝着:“还要等这么久啊!”自去一边玩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闻得比赛还得这么久才开始,也没了兴致,两人坐到一旁,喝着茶吃着水果,长篇大套的说起闲话来。
容湛见各人有各人的事,便凑到君璃身边,悄笑说道:“待会儿等龙舟赛完了以后,咱们索性不回府了,就在外面吃了饭,然后看烟花逛庙会去,奶奶说好不好?”到时候人挤人肩挨肩的,他想要摸摸小手吃吃嫩豆腐什么的,难道还会是梦吗?
君璃闻言,先是意动,随即却泄了气,小声道:“这么多人跟着呢,且如今我是管家的,少不得要怎么出来的怎么回去,做到有始有终才好,不然到时候一顶‘贪玩’的帽子扣下来,我这些日子劳神费力的岂不都前功尽弃了?”话说当家奶奶神马的,真心不是人当的,也不知道王熙凤为毛那么热衷于这项事业。
容湛一想,君璃作为统筹安排今日出行之事的人,也的确不好半道便撂下大家只管高乐自己的去,不由也沮丧起来,半晌方道:“那便只能先将大家伙儿都送回府后,咱们再另行出来了。”说着,想起反正晚上才是重点,直接在外面待到晚上还是回去了晚上再出来也没多大的差别了,禁不住又高兴起来。
只可惜他还没高兴太久,就有婆子进来禀道:“君府大舅爷来了,说是闻得二夫人三夫人也在,特来请安!”
容湛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可小舅子上门,还是打着给长辈们请安的旗号来的,他难道还能拒之门外不成,且不说于理不合,君璃那关他先就过不了,说不得只能咬牙强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来,道:“哦,舅兄来了?我出去迎迎。”后面一句话是对君璃说的,说着已站起来,大步往凉棚外走去。
君璃闻得君珏来了,就是真的欢喜了,忙命一旁服侍的晴雪:“快沏珏弟最爱吃的君山银针来,再就是草莓果,也洗一些来,珏弟向来爱吃这个。”
晴雪满脸是笑的应了,自去安排去了。
少时,便见容湛引着一身湖蓝色绣海水云纹长袍的君珏进来了,一进来便先上前去给二夫人三夫人见礼。
二夫人虽记恨容湛方才当众要她强之事,到底是大家出身,该有的风度教养还是有的,待君珏虽有些冷淡,却也不失客气,三夫人就更不必说了,二人各赏了君珏一块玉佩做见面礼。
随即君珏又由容湛引着见过了容瀚与容潜兄弟几个,互相寒暄了一阵,方被引到君璃面前,君珏脸上的笑也在见到君璃后,终于抵达了眼底,亲亲热热的叫了君璃一声:“姐姐!”
君璃的笑也是直达眼里,忙接过晴雪奉上的温热的君山银针奉上,道:“瞧你头上都出汗了,且快坐下擦擦汗,再吃杯茶,凉快凉快后咱们再说话不迟。”待君珏接过茶杯后,便自然而然的拿了帕子在手,给君珏擦起汗来。
君珏享受着姐姐的宠爱,还不忘趁君璃不注意时,挑衅的看一眼旁边满心郁卒的容湛,直看得容湛濒临暴走的边缘后,才收回目光,向君璃道:“姐姐别忙了,我不热。对了姐姐,我方才来时,在听雨楼订了个雅座儿,打算晚间与姐姐吃个团圆饭,不知道姐姐是否得闲?”
别说君璃如今只是管家,并不是没有自由,便是她如今真没了自由,听得弟弟要与自己吃团圆饭,那也是没有机会都要制造机会上的,所以闻得君珏此言,她毫不犹豫便应道:“自然得闲,待会儿看完龙舟赛后,咱们便四处逛逛,等晚间吃过饭后,再去逛庙会看烟花。”至于前功尽弃神马的,自然比不上与弟弟吃团圆饭重要,二夫人等人爱咋咋地去,丫们又不是三岁小儿,难道还找不到回家去的路不成?
这话说得濒临暴走边缘的容湛又有了挠墙的冲动,媳妇儿,你就算再偏心也不待这样的罢,跟我在外面吃饭逛庙会看烟花就怕旁人说贪玩儿,跟小舅子一起就不怕,你还说我父亲的心偏到了脚后跟去,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好伐?
适逢二夫人三夫人娘家的子侄们辈闻得姑母来了,结伴过来请安,又有其他宁平侯府的亲朋好友或是使了子侄过来,或是使了得脸的管事妈妈过来问安,容湛作为今日出来的男丁之首,好歹也要上前去与来人们寒暄一番,方被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再继续怄下去。
君珏虽是君璃的亲弟弟,但因凉棚里还有容浅莲与容浅菡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在,到底也不好多待,是以只与君璃闲话了几句后,便告辞离开了宁平侯府的凉棚,容湛远远对着小舅子的背影甩了几把眼刀后,心里方好受了些,凑到君璃面前酸溜溜的道:“我方才提议不必回府,直接在外面吃了饭好逛庙会看烟花奶奶就说怕人说嘴,如今舅兄这样说,奶奶难道就不怕人说嘴了?”
容湛满以为自己这样说,君璃多少会安慰他几句,谁知道君璃却一脸理所当然的道:“那怎么能一样,那可是我亲弟弟,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是旁人能比的吗?”
气得容湛差点儿没有吐血晕倒,一副“感觉以后再也不会爱了的”表情,看得君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忍笑放柔了声音道:“我与你天天都能见面,天天都能一桌吃饭,可我与珏弟已经好几个月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如今好容易有机会,我自然不舍得轻易错过。你也别酸了,大不了回去后我给你做个荷包,这总成了罢?”
容湛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挑眉讨价还价:“你以后都只能给我做荷包,不能给舅兄做才成。”
好嘛,两个幼稚的二货互相较劲,最后受苦受累的却是她,她怎么感觉自己跟养了两个儿子似的?君璃暗自腹诽,嘴上道:“只给你做,不给他做,这下总该满意了罢?”
容湛这才一脸得意的笑了起来,暗想小舅子有什么好得瑟的,以后媳妇儿只会给他一个人做荷包了!
两人又耍了几回合花枪,龙舟赛还没有开始,却有婆子进来回来:“寇太太闻得夫人和奶奶小姐们来了,说要进来请个安。”
寇太太?君璃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君琳的婆婆来了,暗想不知道君琳有没有跟着一块儿来,若是她来了,她若不惹自己也就罢了,面子情儿自己还是会做的,可她若是不长眼非要惹自己,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念头闪过,就见寇太太已被婆子引着进来了,一进来便满脸堆笑的屈膝给二夫人三夫人见礼:“两位夫人一向身上好?”倒是并不见君琳,想想也是,君琳对寇家这门亲事有多不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寸步不离的服侍寇太太左右?
寇太太穿着金缎绣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褙子配象牙白细绸裙子,头戴嵌祖母绿宝石大金凤钗,菊花折枝金簪,烧蓝镶金八宝花钿,耳上、颈上全是沉甸甸的各色首饰,手腕上还戴了三对金银玉镯,指上几个明晃晃的戒指,整个儿人活似一个移动珠宝架,不知道人看了,还只当她把自家所有的首饰都带了出来呢,也就难怪君琳瞧不上自己这个婆婆了,实是寇太太太上不得台面!
因寇太太自来都是惟大杨氏马首是瞻,素日去了宁平侯府,也多是去见大杨氏,所以二夫人与三夫人都对她爱理不理的,寇太太想是也知道这一点,只与二人寒暄了几句,便又转向了一旁的容湛与君璃,笑道:“这便是大奶奶罢?与大爷郎才女貌的,可真真是一对璧人!”
饶君璃再厌恶君琳,被过继出去的毕竟不是她,在旁人看来,君琳便永远是她妹妹,所以她心下虽不耐烦,倒也不好一点面子也不给寇太太,遂淡笑道:“寇伯母说笑了,我三妹妹与妹夫才真正是一对璧人呢。对了,我三妹妹这向可还好罢?她怎么没有随您一块儿来?”
听君璃提起君琳,寇太太的笑容一下子淡了许多,片刻方道:“她这几日身子微有不适,所以我便让她在家里歇着了。”心里已将君琳骂了个臭死,自家这哪是娶媳妇,根本就是娶了一尊菩萨回家,再漂亮嫁妆再丰厚又顶什么用?连自己男人的心都拢不住,弄得她儿子比先前没娶亲时还要荒唐了数倍,她但凡肯稍稍放下身段,她儿子一向好性儿,又岂会一直硬扛着不肯进她的屋子,指不定她这会儿都快抱上孙子了亦未可知!
况她还能漂亮得过眼前这一位,嫁妆也还能丰厚过眼前这一位?就更不必说人家那一身的手段了,连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宁平侯府的大爷都能被拢得服服帖帖,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去外面鬼混,自家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一个儿媳妇!
君璃早猜到寇太太会以君琳身子不适来解释她今日为何会没来了,故作惊讶道:“三妹妹身子不适?这是多早晚的事,我怎么都没听人说起呢?晴雪,待会儿回府后,记得备几样药材与三妹妹送去!”
“是,奶奶。”晴雪忙屈膝应了,心里爽到无以复加,知道三姑奶奶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寇太太不防君璃竟要使人送药材去与君琳,到时候自家的家丑岂非就要外扬了?因忙笑道:“琳儿她只是昨儿个夜里走了困,有些个精神不济罢了,并无大碍,就不劳大奶奶特意使人送药了。对了,大夫人的病可好些了?这都将养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是没有起色?也真是难为了大奶奶,年纪轻轻的,便那般能干,将侯府的中馈打理得井井有条,要是换成旁人,早不知道累成什么样了呢!”
——这才是寇太太今日过来请安的主要目的,她如今这般忍着君琳,不过是因君琳娘家得力,嫡亲姨妈又是自家丈夫上峰的夫人罢了,可如今不一样了,君琳的父亲年前并未能升任尚书,听说如今在礼部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且前阵子宁平侯夫人又病了,还“病”得那般的蹊跷,根本不让任何人去探病,寇太太再上不得台面,也做了寇家的当家主母这么多年,又岂能不明白大宅门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八成是宁平侯夫人坏了事,被关了起来,只不过这样的事传出去太丢脸,所以才对外称病罢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以后便不必再供着君琳,可以想怎么调教她就怎么调教她了,不然她多早晚才能享到儿媳妇的福,又多早晚才能抱上孙子?
见寇太太摆明了一副打探消息的样子,君璃倒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不好拆自家的台,只得打哈哈道:“我不过是勉力硬撑着罢了,幸好还有太夫人她老人家和各位长辈从旁指点,不然我也早乱了章法。索性母亲的病近日已有起色了,想来不久便可以大愈了,到时候我也可以轻松轻松了。”
倒是二夫人,君璃话音才落,她已禁不住自鼻间溢出了一声一波三折的“哼”,不屑之意极为明显,让本来还拿不准君璃态度的寇太太心里霎时有了底,侯夫人再怎么也是长嫂,如今二夫人却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儿便是这个态度,显然侯夫人是真的坏了事,她以后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了,寇太太便也不欲再在宁平侯府的凉棚里多待,再次与二夫人等人见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寇太太前脚刚走,高台那边便传来了第三遍擂鼓声,紧接着,有几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被簇拥着上了高台,一旁容湛在一旁小声与君璃解释:“当中那个是皇上的胞弟贤亲王,贤亲王左边是皇三子,右边是皇五子,再左边是户部的人,再右边应该是工部的人……”
君璃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听过就算。
人群里随即传来一阵欢呼声,就见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容英俊五官英挺的高大男子,领着一队着红色半袖短打的男子走上了高台,宁平侯府的凉棚瞬间沸腾了,几个小的都凑到了最前面,兴奋的嚷嚷道:“那不是英国公府的队员们吗?瞧着就是比别家的更强壮一些,难怪能力克其他几支队伍。”
紧接着,又有其他几支队伍走上了高台,最后才是代表朝廷的参赛队伍。
君璃不经意往高台上看了一眼,不想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位老熟人,——她的“前夫”汪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