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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章煜所了解到的,与姬恒同行临安城的人中有他的母亲姜氏,且姬恒便是为了姜氏来临安求医。姜氏确实身染疾病,甚至当得上无法见人。因为在她的脖颈处,有一团拳头大、肉肉的东西。
打发现起,姜氏便吃了许多汤药、看了许多大夫,这东西却没有能够消下去,反而是越长越大。到得现在,已是十分可怖,与此同时,姜氏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了,久久口不能言。
姬恒在临安城安顿下来,而看在从大宛捞到许多好处的份上,章煜本着和平共处的友好理念,差了不少御医、太医去帮他的母亲姜氏看病。御医与太医们皆是尽心尽力,但仍旧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凌霄便也听说了姜氏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的那套东西能拿出来用的情况少得可怜,先前也试过行得通……听过了姜氏的毛病,倒不觉得棘手,只是即使有点儿心痒,现下也无法主动去帮姜氏治病。
宁王问她能不能治好的时候,她倒是点了头,但除了并不想要的宁王的亲亲表扬之外再没有了下文。加上忙其他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凌霄自然是将这一桩在心里搁下了。
后来有天,凌霄累瘫回到府里,待她梳洗沐浴过,迟她回来的宁王直接将她拖进闺房,殷勤地让她躺好,帮她捏肩捶背。这般的行径,很是应和“无事献殷勤”那句话。
虽然这样的事倒也不是第一次,但今天凌霄便感觉到了不同。只是,依然受用。凌霄翘着腿享受着宁王的“献媚”,闲来伸手勾住他的下巴,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唔了一声,说,“美人儿这般乖巧懂事,我心甚悦。”
宁王拍了她的手,也笑道,“然后呢?按照话本里的走势,凌大人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对我做点什么?”说话间拉着凌霄的手勾到自己腰间,暗示与诱、惑之意不能更明显。
看着宁王这幅欲、求、不满,急求交、欢的“浪荡”模样,凌霄呵呵,想抽回手却无法,动了动身子,懒怠地说,“累,没精力。”
宁王却顺势挤到了小榻上,反过来揽着凌霄的腰帮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在她耳边吐气道,“我来,你只要……”凌霄转头,真诚地看着他,问,“小妖精就这么想榨干我吗?”
“不,是想被你榨干。”
“……”
凌霄并没有想和他争执谁榨干谁的问题,她默了默,拉开了点两人亲密无间的距离,正经问,“有什么事?”
“昨天夜里姜氏病重,几近没命,今天姬恒找上了六哥,许以条件,要求让你去替姜氏治病……”
宁王把玩着凌霄的头发,慢慢地说,“他倒也不知道是你,只是确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他见过你替别人治伤留下的创口,还有你给过阿好用来防身的药包。”
凌霄便听明白了,阿好被赵检劫走那次,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看到新鲜的东西难免会好奇。阿好后来也和她提过,不过不是什么要事,说过了不用担心她自己一样抛在了脑后。
倒是没有想到被姬恒惦记上了,还好这个人不知道她……但是听宁王这样说,怕是许了不差的条件了。凌霄心绪淡淡,就算是大宛国君,那也是无事献殷勤啊……可这些无须她操心。
“安排好了,告诉我时间就行。”
“你不问问事成之后的奖励吗?”
“我这样大公无私、刚正不阿,和那种有好处才肯做事的人能一样吗?”凌霄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嗯,不能。”宁王附和,将话题又拐回去,平静说道,“待到凌大人事成,便把我奖励给你。”总之这一句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本以为糊弄过去了的凌霄:“……”深知和这个越来越不要脸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凌霄转了个身,说,“我睡一会,用晚饭了再喊我。”
她是真的累倦,因而闭眼很快睡着了,宁王便没有继续扰她休息。
……
凌霄替姜氏看诊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她将其他事情推后空了一天时间出来。为了保护她,这件事并不张扬,而姬恒也暂时被请到了别处。所有能见到凌霄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自己人。为了准备得更加万全,凌霄与许多人混在一起,进入房间,亦并不暴露。
姜氏同样没有看到凌霄,在出现之前,她先让人与姜氏灌下了麻沸散。待到她出现时,姜氏已经陷入了麻痹与昏睡。宁王陪在一旁,屏风之后,除去他、凌霄以及床榻上的姜氏,再无他人。
整个过程极快又极为顺利,凌霄做的事情,只是用自己的一套用具把姜氏脖颈上的东西割了下来,挤出污血之后,清理过伤口便再将伤口进行缝合。简单、粗暴并且有效。
凌霄做事的时候十分专注,宁王第一次见这样的手法,不无惊奇。但他一样很是安静,也没有用奇怪的目光看凌霄。只是想起来,在九陀山时她便曾显出来的几分神秘,又记起她谋杀沈皇后,想办法溜出宫……
其实凌霄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很清楚,甚至在与她纠缠不清之后反而不去多探究。可是,在她身上发现越多秘密后,却更明白她不想为谁停留的心思。思及凌霄到底对他心软,宁王垂眼,抿唇,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将她捆在身边的。
直到结束姜氏也没有醒,后续的事情不怎么难搞,无非药理调养。凌霄没有再多管了,而是全部交给了另外一名御医去处理。她对姜氏的病感兴趣,除了多出小白鼠供她实验手法外,也方便她确认类似的病症好不好处理。
坐着马车回府时,凌霄靠着车壁,看宁王如来时一般,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她没有太累,便生出了戏弄的心思,说,“难道宁王殿下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宁王眸光微闪,笑了笑,“问了凌大人就会回答吗?”
“不会。”
宁王攒眉,“但我还是想问。”凌霄眯眼,等着他的话,多少以为他是按捺不住想要多探究她的过往,偏听到他继续说,“凌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
“……等我想嫁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会想嫁?”
“看心情。”
宁王颔首,“好,等凌大人。”
他语气欢快,凑上去亲了亲凌霄的额头,凌霄没有抗拒。一种强烈的、暖融融的情绪终于从凌霄的心底升腾而起,她果然还是很喜欢……这个人的尊重和包容。至于他的那些黑历史,唔,往事不要再提。
·
姜氏病情渐渐好转,到二月上旬时,姬恒终于带着她离开临安,回大宛去了。他走得干脆利落,倒是让人有点相信了他当真是为了与姜氏求医才会有了这一次的举动。
对于阿好与凌霄来说,随着中旬的靠近,姬恒的事情她们顾不上关心,也不知道他与章煜谈妥的条件是什么。在书院里的一个月时间,阿好帮杜郁清的忙,与书院里的学生相处,同时不断地观察。
每天回到府里,她都会对当天的事情做下记录。到了现在,离参加女官考核尚有两天功夫,阿好便抽时间对自己在书院里的心得体会做了总结,准备迟些交到章煜手中。
参加女官考核的多为世家或官家小姐,因是朝廷初涉开放女子为官,其中有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但凡了解都清楚,便不会不想分一杯羹。
更何况,别人没有份自己也没有份还好,别人有份而自己没份,那就不同了。既是看重利益,便不可能会愿意将好处拱手相让。
在一众出身优异的姑娘当中,阿好便显得有些特别,有识得她的不免奇怪,却没有上前同她攀谈。杜郁清被阿好怂恿,也参加了此次的考核。
凌霄亲自把关的试题,说好听一点儿叫独到,说不好听一点……咳。或许是同她相处得多,对她的行事风格与思维方式都太熟悉,阿好虽也觉得有一点离奇,但仍将试题都答完了。
考核的结果需在七天之后才会出来。
章煜等在马车里,阿好出来上得了马车便看到他了。他似乎与凌霄那般,对阿好有信心,见到她便怡怡然说,“我家阿好马上就要出息了,朕的骄傲。”
阿好无言,说,“您见过试题的罢?虽说是附加题,但是父亲和丈夫同时掉到水里先救谁这样的问题您竟然同意了?”
章煜挑眉看她,问,“你怎么答的?”
“当然是救父亲啊。”阿好不假思索立刻给出了回复,章煜轻哼,她笑道,“陛下不是会凫水吗?”
沉思了一下,她又说,“这么一想的话,应该让您救我父亲,我在岸边等着才对。毕竟我不会凫水,跳下去反而是送死,您一定舍不得。”
“你一定是第一名。”章煜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阿好还没有等到章煜说的第一名,先等来了别的。
她以为章煜应该很忙,考核一过,后面阅卷的工作他必定也要参与。因至此一轮,参与的人数也与科考无法比,章煜须得亲自过目,进行挑选评阅,又只有七天的时间。至少她在府里休息的这几天,凌霄与宁王皆是忙得见不到人。
章煜却每每准时来寻她,天将黑为黑,陪她一起用饭散步,做着简单无趣的事,似也满足。到得第五天的时候,本该是平常准备休息的时辰了,章煜看起来浑无睡意,只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大半夜的,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应当是很诡异的事,但阿好听他说出口,便颔首答应了。而今夜里尚有寒意,她取了披风,将自己裹得很是暖和,也没有多问什么便跟着章煜出了门,轻松且自在,没有忧虑。
去的地方有些远,偏是夜里,还在路上的时候,宋淑好已经靠在章煜的身上睡着了。章煜便干脆让宋淑好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休息,拿了提前准备的毛毯仔细地将她裹好,避免着凉。
马车起初的时候走得平稳,后来稍有颠簸,宋淑好并没有被吵醒。或许是因为在章煜的怀里,才会睡得如此安心。可她又偏偏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梦。
她看到了赵检、谢岚烟、薛良月,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陌生人,还有章煜,以及站在章煜身前的她自己。那仿佛是一处水牢,章煜身陷囹圄,而她的姿态,依稀是在护着这个人。
宋淑好觉得既疑惑又迷茫,赵检与谢岚烟都已经死了,她以前也从未曾梦到过这两个人,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梦?还有章煜,为什么会成为阶下囚,看起来还是濒死的模样?
甚至,她可以感觉到,梦境里自己看向赵检时,内心充斥的只有绝望。她看到自己仿似淡定平静,语气始终缓和,却一句又一句,不停在刺赵检。可是,她依然看不明白。
很微妙,她想起了在南湾城时,谢岚烟莫名的话、赵检奇怪的反应,当时她便在意的诸如“来生”这样的字眼……梦境里的事,不似将来,却似过去,也真实得并不像在梦里。
思绪再飘远,记起的是是往昔章煜一改对她的冷淡的诸种举动,那个时候,章煜无端端待她很好。同一时期,赵检与章煜一样的有让人闹不明白的行径。她似乎有一点懂了……但又不想去探究一切。
梦境里那个自己内心涌动的绝望,让她直觉不是好事。既然不是好事、且又与她现在的生活无关,不知道,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何必徒增烦躁。
当梦里出现赵检拿刀尖对着她的场景时,宋淑好拒绝继续看下去。她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趴在章煜的背上。章煜的背脊一向是挺拔而可靠,让人下意识愿意依赖,鼻尖嗅到的是他如松如柏的气息混杂凉意。
宋淑好睁开眼,群山在他们的脚下,天际微微发白,雾水与露水打裙摆擦过,鸟儿惊飞,冲天而起。她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而章煜不知道背了她多久,这么一步步地眼看就快要到山顶了。
山路崎岖,章煜不分心,宋淑好又没有任何的动作,因而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她醒了。宋淑好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目光下移,落到他宽厚的肩膀,再略往上,是他的脖颈……
宋淑好动了动,凑了上去,在章煜的脖颈亲了亲,复抬了下巴,目标转移到他耳朵,咬了咬他的耳廓,再舔了舔他的耳边,挑、逗与使坏的意思昭然若揭。章煜便知道她醒了——很难不知道她醒了。
他颇为不雅地捏捏背上的人的屁、股,轻斥,“别闹。”宋淑好停了手,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章煜没放她下来,她也没有体谅地主动下地自己走,仍是趴在他的背上,低声说,“我做了一个梦。”
章煜脚下动作不停,应了一声,宋淑好又说,“梦里面有很多的人,我梦到,我挡在陛下的身前,似乎是想要救陛下……”她轻轻柔柔的话语飘飘忽忽落到章煜的耳中,却是重重地砸在他的心里。
不需要说得多么直白、描述得多么具体,她这般说,章煜就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两个人贴得太近了一些,哪怕是章煜身体瞬间微微僵硬又很快恢复如常,宋淑好仍是感觉到了。
她没有多等章煜开口,先说道,“可是我不想看,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所以我醒了。陛下,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以前我总是想,一辈子那么长,能好好在一起一天便是一天,相安无事也不容易。但如果又生出了白头不相离的期待呢?等到我们都老了,头花发白,牙也掉没了,还是在一起,哪怕是拌嘴吵架呢。不过那个时候……陛下可能背不动我了……”
宋淑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想到下一次章煜背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手臂箍得更紧,也更不想下来了。累烦他的时候不多,偶尔为之,权当情、趣。
他当然不会对不起她,章煜嘴角便扬了起来,虽然宋淑好看不见。章煜始终目视前方,他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听着宋淑好的话,他又笑,“老了,也背得动。背不动,一定是你太胖了……”立刻反咬一口,顿了顿,再道,“有些话好像是被你抢先了……”
宋淑好没听明白章煜后面的半句话,章煜也不解释。章煜体力再好,背着她上山、走了那么长的路,身上便冒了汗。只是停下来,宋淑好也不见他气喘吁吁。她掏了帕子替章煜擦汗,章煜看一眼天边,制止了她的动作。
跟着章煜的视线,宋淑好一样看过去,鱼肚白的天幕透着迷离之色,朦朦胧胧、将亮未亮。章煜带着她在悬崖边坐了下来,将她抱在了胸前,以保护的姿势。
宋淑好低头去看,透过层层迷蒙白雾,脚底下是大片大片的草木,残留着冬日的萧瑟,又已显出春天的芬芳。一条溪水蜿蜒在丛林间,宛若飘摇的绸带。
展眼之间,天变得更亮了。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轮红日从天边跃起,顷刻霞光四射,穿透云雾,霎时间落了满眼。
她便知道章煜为什么会这样做了。在静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抱怨过一次,山不够高、日出不够美,本是无心的话,他却记得。独独是挑在这个时候,或还有其他的缘由。
宋淑好感觉到章煜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慢条斯理开始同她说话。轻嗅着宋淑好发间的清香,看着旭日高升的美景,章煜她在的耳边,一字一句要她听得清楚。
天地之间,好似唯有他们两个,他们只有彼此,相依相偎。章煜慢慢地回想,想着过去的事情,也慢慢地同怀里的人说话。他仍是想起宋淑好刚刚提过的那一幕场景,他的确不希望她想起过去的事。
即使没有刻意了解过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那时候她来救自己,如果他当时肯多想一些、多体会一些,不难知道,她本就没有抱希望。
但期间一刻,虽然宋淑好做的是在他看来愚蠢的事,亦或是她的目的也不在于要将他救走,但唯有他自己知道,对于那时同样没有对生抱任何希望的他而言,那是巨大的慰藉。
他从来与一个“好”字沾不上关系,双手染透鲜血,是无数人的性命。比起软弱可欺,他宁愿与世人落下暴戾恣睢的印象。
坐上这个位置,想将他拉下去的人太多,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他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踏着森森白骨,可他不愿认输。即使将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玉石俱焚,他一样不在乎。
可现在,他是再没办法有那样的想法了。他心有牵挂,不是负累,想起便觉得欢喜。一面之缘,他转头忘了,她却一直记得。但是她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像他这样的,她其实不想要,所以她也当不记得。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人。他对情爱没有念想,她期待最纯粹真挚的感情。时间淬炼,没有击溃她心里深藏的美好,反而令她变得执着。她曾经觉得,他并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或许没有弄错。
但她这样好。
章煜想,但她这样好,他舍不得放手。
“阿好,深宫寂寞,你愿不愿意陪我?”
末了,章煜在宋淑好的耳边问着她,声音低沉。飞鸟不断掠过他们的脚下,鸟叫声盘旋不去。满目霞光换作金黄,落在宋淑好的发上,像镀了一层赤金。
如果她依然是不愿意,他一定会顺她的心思。但是他也想,能给她最好的,哪怕她不是那么想要。
可他到底无赖。
“想好了再回答……不然,朕抱着你一起跳下去。”章煜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明晃晃的威胁。脚下不是万丈深渊却再没有那时两人跳崖的温泉,跳下去,纵不粉身碎骨,定是活不成了。
宋淑好侧眸看章煜,脸上却有疑惑,“陛下不是已经差人做好了凤冠凤袍吗?听说日子也定下了?您这样说,我还以为,您是……”
见章煜黑了脸,宋淑好没有再说下去,她浅浅而笑,望着章煜,说,“深宫寂寞,我陪着您。醉酒三千场,亦不诉别离。我看到过陛下的心,我信它。”
“但您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想好了再回答,不然我抱着陛下一起跳下去。”
章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