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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李德胜,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杀场经历,算是党项李氏年轻一代中为数不多的战士头领,因从血缘上来说算是李德明的族亲兄弟,所以被安排在了银州防御使的位置上。当然,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并非是李德胜足够勇猛,而是他足够谨慎,足够沉稳。
因为银州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足够险峻的关隘,所以一个足够沉稳的主将才能保持住银州的平稳。
性格谨慎的人往往头脑更清醒,除了思维缜密之外,他们往往更擅长聆听,能够听到更多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以李德胜多年的经历,听过无数狂妄的、野蛮的、自认高明的话语,当然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不过同类的话语多是出自那些光头和尚或者所谓的山林隐者——他们的话并不值得重视,因为那些人除了蛊惑人心,并没有执行能力。
眼前这个长人罗开先明显不同,强大、富有、自律,还有神秘与一丝诡异,更关键的是这人以及他的手下,明显具备与众不同的执行力,适才路上所见被堆在路旁的头颅和同样堆砌起来的石堆以及路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积血,都足以正面一切。
一边思索着,李德胜在心中禁不住慨叹,也许这就是之前族兄李德明传报的缘故?
相较于小李,阅历丰富的老李想得要多得多。
腾格里大神俯仰众生若蝼蚁,佛门有讲众生平等,东方道门也讲仙凡有别,众生皆凡人……这么多年来,老李不知在各教所谓大师的口中听到过多少类似的话语,但是从一个带兵的将军口中听到这类的话?从不曾有过。
一个战力足够出众的将军,同时具备俯视众生的心态,糅合在一起,这样的人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会给党项部族带来什么?老李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这位年轻的长人将军表现了足够的凶悍与……和善,而不是狂妄与自大,这是一种成功的潜质——经验丰富的老李自有一套评价人的标准。
当然,作为杀场上的经年老人,老李从不贸然做决策,因为他更相信行动,而不是言语。
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是党项部族大头领决定的合作盟友,他的眼神透露着诚恳,还有一些难以看清的深邃。
这种深邃让老李觉得就像数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没有弯刀高的孩童时,面对的部族中最年长的老牧人,不同的是老牧人那双昏黄又深邃的眼睛透着的是无尽的悲凉,眼前这位长人的眼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分明渗透着的是如同烈火般的灼热。
这种灼热让人不自禁的有些迷茫,而在迷茫的思绪中,老李低沉地吐出三个字,“怎可能……”
“没甚不可能……”罗开先悠悠然的说道:“之前世叔该看到罗三的部众,不知感触如何?”
此刻的山路营地并不平静,除了山路两旁侍立的一些罗某人亲兵,还有一些俘虏在亲兵们的控制下忙碌的搬运着战利品。
老李抬头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很是认真的回道:“老夫久经杀场,三郎手下兵士仍为老夫生平仅见,强壮、凶悍,实为不可多得之精兵悍卒!”
“世叔可看清他们的脸孔?”罗开先提示道。
老李和小李才警醒的抬眼仔细打量,小李惊异的叹道:“咦,那边几个人的眼睛怎是蓝色?还有一双绿眼睛……”
原本他们以为罗开先的手下至多长相古怪了些,但却没留意到这罗姓长人的手下居然有如此多的异族。两个人都知道,能够在这时候跟着主将出行的人,必定是主将身边的心腹,但用如此多的异族作为心腹?不论草原还是宋境,都是绝对罕见的情况。
罗开先说道:“两位不曾看错,蓝眼睛的来自遥远的西秦,绿眼睛的同样来自极西之地,他们是一个西方古国的后裔,除此之外,罗某属下中尚有罗刹人、大食人、葛逻禄人、突厥人、黠戛斯人……”
随着罗开先的列举,惊异的人换成了李继冲,“如此多不同族裔,三郎你又如何统帅他们?”
“无他,公平耳。”罗开先摊开双手,很是坦然的开始解释:“所有跟随某的战士,按照军律管理,不分族系,没有血统差异,功过赏罚、升迁评测均有统一之准绳,没有例外!”
“怎可能……”又一次的三个字,不过这次是小李说的。
“完全可行,也并不困难,仅需要摈弃私心。”罗开先平淡的语气如同饮水般自然,“两年前,自罗某由雅典……哦,那是西秦辖下之城,自雅典东行两年矣,手下部众愈加增多,目下已逾十四万,及至今日驻扎灵州,此间行程两万里,从未有人质疑某之公正。”
老李小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人出声,两人都是军旅中人,都明白罗某人所说事情的艰难,如果罗某人没有夸大或说慌。
但是,眼前这位威武高大的罗姓长人,如此的傲然而自信,又怎会用谎言来粉饰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都失去了继续之前话题的兴趣。
罗开先之前提起的话题,为的只是在两位党项李姓人心中埋下种子,并非想要求得什么配合之类的承诺——至少目前,那没什么意义,所以这种对话至多是一种沟通的前置,点到为止即可,何况他还需要检查和指导手下战士完善最后的细节收尾工作。
至于老李和小李二人,在听完了罗开先的话语之后,彻底失去了言语的想法——罗开先的话虽然没有继续下去,两人却都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寓意。
只不过,两个人理解的角度并不一样。
小李看到的是扩充手下军队的契机。
老李的想法则要复杂得多,他看到的是族群战争和互耗之外的另一条路,看到的是让部众和亲族以和平的方式活下去的另一种可能。
在这种氛围下,之前关于所谓乱石山匪寇被剿灭的欣喜完全不值一提,曾被报讯之人提到的战利品分享之类,更是不再被小李和老李两人放在心上。
当然,该继续的事情,还是要继续。
在富有经验的亲兵们运作下,各项事宜更像是流水般的程序化操作,一切都有条不紊。
从山匪窝里拯救出来的苦命人除了山路过往的行商,就是来自左近的往来路人,分为两个方向安置再恰当不过——罗开先并不需要他们太多感谢的话语,他亦不可能带着他们上路。
在分流了拯救出来的人之后,俘虏的山匪和被砍下的山匪头颅同样被分成了两份,留给两方各自去报功——这类的功劳对罗某人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最后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有之前提前收进空间的收获,罗开先对其余的已不再感兴趣,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只留下了一百匹驮马和为数不多的八匹战马,余下丝绸、布匹、金银财物之类是现成的两份,被挑选之后的马匹、驴子还有各类牲畜全部被小李老李两家均分。
处理利落了这些琐事之后,太阳已经没落在山峦之后,昏黄的光线下,李德胜带着他的人还有部分被救出来的人顺着山路向北回银州,罗开先和李继冲则带着余下的所有人整队向南去绥州。
残余的光芒之下,两方人马分道扬镳的场景如同老电影中的沉默长镜头,哦,也不算沉默,还有马蹄敲击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的奏鸣声。
三方小会只能说是短短的一瞬,对罗开先来说,更只是一个路途上的插曲,对于老李还有小李来说,究竟是路途上听了某个狂人的妄想,还是一场改变的开始?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