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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看戏,也就是看热闹,若是在后世,这种事情怎也轮不到罗开先——那个时候的他每日里军务都忙不过来,可没闲情逸致观他人是非。
不过在这个时代却又不同了,之前在营队中,每日里不是规划各种琐事,就是要处理按倒葫芦起来瓢的紧急事务,好不容易到了灵州安顿下来,以为可以安心种田发展几年,但事不如人愿,迫上眉睫的食物缺口就压在罗开先的肩膀上。
总算还好,食物缺口暂且只是预估中至少半年后的事情,现下还称不上万分火急,所以他这次宋境之行与其说是购粮之旅,到莫若说是一次难得放松心境的考察之行。
只是,他罗开先这考察之行,绝非后世官员们公费出行走马观花那么简单。查探时下宋境的山川走向只是顺带,观察风土人情亦是应有之意。
除了采购粮食之外,对罗开先来说,重要的则是笼络人才和精选人才。
笼络人才太过刻意,并不为罗开先所看重,何况宋境的所谓‘人才’就一定适合灵州的日后发展吗?
不见得。
曾经的职业特性与阅历决定了,罗开先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自培养的手下,而不是盲目的寻找所谓高人志士。所以在他眼中,挖掘身边的人才和培养人才,才是重中之重。
培养人才,只要花费一些时间,选定人选后定向培养足矣,但是挖掘人才,就不那么简单了,那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双慧眼。
罗开先自认在自己的麾下,还不会有屈才的说法,唯一需要在意的是,尽量避免自己一个人包办所有事情,而是要给手下人创造一个可供发挥的平台,眼下的宋境之行就是一个。
之前的路上,该叮嘱的该提醒的都已经教导给手下人,走在宅院内部的石板路上,罗开先又回想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疏漏,他也就懒得再去细想——反正大不了跟宋人打一场一拍两散,然后他带着人回灵州准备之后的争斗,又能如何?
……
客院被改造的不仅仅是院子中央建了一个望楼,靠近四边墙还搭起了几个木制角楼,罗开先寻了一个前门侧位的角楼爬了上去。
“将主,可有要务?何须将主亲自上来?”里面值哨的士兵第一时间问道。
这士兵是个头发有些卷曲的混血汉子,身高比罗开先矮不了多少,尤其突出的是手长腿长,放诸后世没准会是个篮球或排球运动的健将,在这时代却是最好的弓箭手坯子。
罗开先当然识得自己手下人的面孔,开口便道:“莫要高声,石勒,外面甚么情况?”
被唤作石勒的汉子赶忙答道:“将主请看,那边站的一些人就是来找麻烦的,中间那个穿着绿袍子的就是头领,刚才俺听到他自家报名号,好像是甚么通判……将主,通判与唐时太守比,谁的官大?”
“据我所知,宋国通判多半掌民务,专政事,而唐时太守权力最大时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你说谁大?”眼睛瞄着墙外空场上的动静,罗开先随口回道。
他并没有呵斥手下人随意插嘴,因为他本就没把手下亲卫当作普通士兵来看待。身边这个石勒虽是弓手,却不是闷葫芦的性子,恰相反,这厮是个多嘴多舌好奇心很重的家伙,若是没有回答他,保不准就会问个没完没了,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都曾评说过。
好在当着主将的面,这个石勒收敛多了,低声嘟囔道:“原来还不如太守大,是个豆大的小官,刚刚安提亚诺副队和他说了几句话,好像临时有事又回去了,这不,那官只能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罗开先向外张望,院墙外熙熙攘攘人群大把,宅院门外围着一圈人,除了看热闹的,中央位置确是正如这石勒所说,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战士把住了门口,穿着绿袍子的通判呆立在他们对面,却不敢有丝毫妄动,即便他身边有三五十个跟随。
他身旁石勒的嘟囔声再次响起,“那厮怎么套着一身绿袍子……胡子那么稀疏,看着不像男人,莫不是眼下宋人的官都这般模样……”
罗开先却是懒得再理会这厮的牢骚,不过看着墙外空场中央的惨绿身影,也是不由在心底暗笑。
……
别人想什么,穿着绿袍子的何通判这会儿是顾不上的,他只知道住在福贵居这几个宅院里面的灵州人做下了好大事情,虽说事不关己,但他这个通判却是逃不开的。
前夜议事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很晚,清晨还没等他梳洗起床,就被几家勋贵的当家人给堵在了后宅。连他也没想到,前夜与开国伯丁老商议了半天的事情,鉴于老丁的刻意反对,他自己是没敢妄为,但是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强硬试探,而灵州人的手段更是辛辣得很,没声没语的几十个探子就被扣押在了宅院内,至今仍然生死不知。
事关几十条人命,哪怕只是几家勋贵的仆役,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相关的主家这会儿生怕自家宅子里闹出乱子,推来推去找到了他来出头。
只是,他这个通判又该去找谁来抹平关隘①?找知州?这荥阳的知州是朝中年老力衰的大学士兼任的,根本任事不管,更何况人根本不在这城里,而是在东京开封府,再向上的上官转运使同样在东京。
偏偏靠近京畿,禁军厢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通判能够调动的,即便那几个勋贵也不敢妄动。
说不得他也是有急智的,马上派亲信骑马急报东京鸿胪寺,而为了安稳住灵州人,同时也是为了保住几家勋贵的秘密,只能从衙门里调几个差役,再加上勋贵的家仆家将,凑了三五十人,才壮着胆子前来这福贵居。
只是他这个通判却是没想到,带如此多人出行,按东方官场的习俗,他这个州县长官出行不过平常事,但在安提亚诺这个曾经的角斗士来看,这分明就是来找场子来的,哪里还会好言对待?
领着两什的士兵把这宋人的官挡在了门外,安提亚诺见面的头一句就是愣头愣脑的质问,“我是灵州使团副使安提亚诺,你是何人?”
何通判是典型的东方文人官员,通常的交往中与同僚或属下彼此称好也从未有直呼你我的情况,听了这句问话马上就恼了,好在他还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部属,更不是治下的平民,所以只能压制住怒气回应,“本官乃大宋荥阳通判,之前接到举报……”
按说他这话放在平常并无问题,但是很可惜,他好运碰到了不守规矩的安提亚诺,还未等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叫通判?你是宋国的使节?”打断了别人的话,安提亚诺还装着懵懂的样子愣头愣脑的发问。
这厮一定是故意的!何通判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羞的。
需知道,因为常有豪商贵人来往,旁边又是商贸集中的地方,福贵居门前这段通道并不窄,眼下恰是上午,又是春节之前腊月里购买年货的日子,路上行人可是不少。
而在这个时候,本地的州官带着人马找上商街最大客栈里面的住客,这意味着有热闹可看,于是路过准备去买东西的人,忙碌送货的店小,还有三三两两的闲汉就开始堵在这里看起了热闹。
安提亚诺的官话虽然腔调怪异,却并不难懂,看热闹的人本还算肃静,这刻却开始低低地哄嚷开了。
有那闲汉开始挤眉弄眼的和同伴嘀咕,“通判的名字就叫通判?这住客莫不是憨傻?”
旁边听得明白的人就解释,“你这夯货才憨傻!刚那住客胡人报了名号,说是甚子灵州使团副使,叫甚子安提诺,按说通判官人该回应自家名字……”
明白人没说完,旁边又一位喧嚷开了,“这下通判官人闹出乐子了,哈……何通判的名字叫通判……哈……”
低低的哄嚷声传开,处在场中央的何通判窘迫又愤怒之下,恨不得命令身后随从一拥而上撕碎了这个他眼中的胡人,只是对面侍立的一众灵州亲卫壮硕的身材还有他们身上浸着血色的铠甲警醒了他——这不是他能凭借话语压服的人。
只是,再不开口,他这个通判名字的问题可说不好就要变成满城皆知的乐子了,届时官场之上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于是沉默了半响,何通判只能咬着牙关报名号,“本官……本官姓何名守清,字俊卿,乃这荥阳主官,官名通判,非是朝中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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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有宋一朝,因为之前五代十国战乱频仍造成的人口褪减,为了增加丁口,可说是一改先唐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习俗,明面上宋律规定不得随意枉伤人命,即使家丁奴仆也不过是契约制的,当然暗地里的很多陋习依旧存在,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