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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姥姥他们怕误事儿,今儿天不亮就起程,等在城门外,抢在第一个进城,所以,赶到荣国府还不到午饭时间。
王青儿被巧姐儿央求,要去刘家屯为她妈妈祈福,青儿也有好多不解的事情要问她,乐得避开众人好说话,两人一拍即合,看看天色还早,巧姐儿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和青儿一起悄悄儿溜出府门,两看门的汉子还在参瞌睡呢,迷迷糊糊的也斜了一眼,只看到她们的背影。
他们平日里对进门的看管的紧,出门的只要没有大包小包的招摇,向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自然不会多事儿去盘查她们。
两人到街上叫了辆马车,直奔刘家屯。
王青儿记得乡下那山路旁边,每隔十几二十里就有一个半人高矮的土地庙,随便找一个拜了,也就了结了巧姐儿的心愿。
貌似小时候来过贾府一次,并且是和巧姐儿住在一起,所以,两个人谈得甚是融洽,巧姐儿在府里并没有知心朋友,打第一次见面就不由和王青儿走得亲近。
还没等到走出城门,王青儿就已经弄清楚了荣国府的现状,简单一句话,正如石头记所记载的一模一样。
王青儿开始怀疑,自己的“前世”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脑洞大开,杜撰的一个美梦。
又或者,就像贾宝玉游太虚幻境一样,她也在另一个“太虚幻境”里神游了一趟。
出城二十来里地儿,巧姐儿就发现官道边的山坡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城隍庙,王青儿绞尽脑汁也没搜索到关于这座城隍庙的任何记忆。
不过呢,这倒圆了刘姥姥的谎言,若是随便找个土地庙拜了,许下愿来,将来还愿时真怕找不到庙门呢,乡下人靠土地吃饭,供奉的土地庙可谓星罗棋布。
两个女孩子进了城隍庙,只见香烟袅袅中,端坐着一尊塑像,不愧是普度众生的佛,低眉浅笑中,令青儿觉得分外亲切,倒像是前世就认识似的。
巧姐儿颇为老道的供奉香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祈祷。
如此肃穆的的氛围,感染着王青儿,忍不住走过去,在另一张蒲团上跪了,正要祈祷,却见神龛后面转出一个跛脚道人来,乍一照面,王青儿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施主你在这里。”
“哦,我知道了,坐在上面的是你的师兄,只是,恕在下眼拙,大师傅戴了一顶帽子我就认不出是癞头和尚了!”
凭直觉,自己一定是被这两个家伙捉弄了,所以,言辞之间毫不客气。
跛脚道人愣怔了一下,法座上的和尚眨了下眼睛,笑得嘴角裂到耳后根。
“师兄,你输了。”
“出家人六大皆空,何谓输赢?”
“你说这位王施主经历富贵之后,定然难以适应庶民百姓的疾苦,见到你定会痛哭涕零乞求指点迷津,没想到,人家视师兄若粪土。”
“心若莲花,所看之物皆若莲花般美好,小女子虽然修行有限,不能把道兄的跛脚和神憎的赖头看成莲花,却也不至于,啊......”
王青儿边说着,边探头看了巧姐儿一眼,见她依旧是闭目祈祷状,却又恍若沉睡之中。
无需多想,已经明白这一切都在一僧一道的掌控之中。
既然无力改变一切,那就顺其自然,坦然接受吧。
青儿笑问道:“两位师傅此行又有何指教?对一个十年未尝肉滋味的孤旅中人,送上满汉全席,却又在他拿起筷子的瞬间撤走,这是不是太残酷了点?”
“施主能想到这点,也算是有觉悟的了。”跛脚道人也不以为忤逆,端坐在蒲团上盘腿抠脚丫子,云淡风轻的笑道:“石头记原本就是假语村言,红尘或悲或苦或精彩纷呈,怎知不是来自于欲望的幻像呢,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到头来,一坯黄土,万事皆空。”
“我倒忘了,两位师傅的保留曲目是《好了歌》,我理解为好死不如赖活着,荣华富贵都是依附于生命这个载体而存在的,人死了一切都没了,我说的对不对呢?”
“活着或者死去,都只是存在的一种形式而已。”
王青儿调侃道:“人都说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真正拥有的却又不知道珍惜,当然,除了死亡这种形式,因为,恐怕没有人愿意尝试死亡的滋味吧。”
法座上的和尚突然开口问到:“若是老衲允你一个心愿,施主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真的吗?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且禀告一下,看灵不灵:“我希望继续前世中断的生活,就算不能和恒亲王殿下再续前缘,也要看着他平安幸福。”
王青儿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因为,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或是再生,却无法重新拥抱前世你曾经最在乎的人,拥有你曾经十分熟悉的事物,那种绝望,对任何人来说,都无疑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施主的愿望,老衲恐怕无法办到。”
“两位师傅不是神仙吗?难道,灵河畔的蝴蝶之说也是骗人的不成?”
“蝴蝶也是一种幻像,它是指人的思维,或者说蝴蝶的翅膀就是欲望的载体。”
“师傅是说,我的前世只是幻象吗?”
“施主,老衲可否问问,施主认为何为历史?”
“这个问题我曾经百度过,它的学术解释是:1、记载和解释作为一系列人类进程历史事件的一门科学;2、沿革,来历;3、过去的事实......”
王青儿呐呐的嘀咕着,貌似突然有所悟,苦笑道:“历史记载,恒王将兵青州剿匪失利,突围途中坠落万丈悬崖,为国捐躯。所以,关于恒亲王和我的故事,根本就是我的欲望和贪念所产生的幻象,就算我再重复一百次,那也终究是一个梦境,对吗?”
“施主算是大彻大悟。”
“那么,我真正的前世就是刘家屯的草根王青儿吗?我和荣国府的交集是真是假?石头记不过是一本小说,故事可以重写的对吧?”
“施主,关于《石头记》,或许,它就是你们所言的纪实文学作品,它不属于正史,也不同于杜撰的故事,天机不可泄露,言尽于此,还望施主见谅。”
王青儿还要再问,但见眼前一片空朦,昏暗中,满目都是翩然飞舞的白蝴蝶,顷刻之间,城隍庙和一僧一道恍若蝴蝶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巧姐儿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跪坐在官道边的草丛中。
“青儿妹妹,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巧儿姐姐,我们不是在城隍庙里吗?你还上了香祈祷来着,怎么睁开眼睛全都不见了,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我妈妈的病多半是不好了。”
“别胡说,姑奶奶最是惜贫怜弱,自然是多福多寿,吉人自有天相。”
“姥姥说你们这里的菩萨最是灵验,果然,不像别的地方都是泥塑的,小时候看二太太在佛堂念经,我就常想,那尊菩萨仰仗的都是贾家的烟火,真的能管贾府的事情吗?我娘说,她是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拜菩萨有用的话,珠大爷也就不会......哦,忘了告诉你,珠大爷就是我宝二叔的亲哥哥,死于木兰围场事件。”
“巧儿姐姐,你想说什么?”
巧姐儿置若罔闻,又自言自语着:“我竟然没想到,这世上是真有神仙存在的,因果报应原是应该信的,赵姨娘背地里常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巧儿姐姐......”
“青儿妹妹,你看......”
王青儿这才注意到,巧姐儿手心里握着一支竹签,接过来细看,上面写的是:“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刹那间心念一动,故意装糊涂道:“巧儿姐姐,这说的什么呀?倒像是作诗呢。”
巧姐儿不语,她也就不再多话,静静地拉住巧姐儿的手,准备下山。
贾府的少爷小姐们外出都是成群奴才跟着服侍的,巧姐儿此番私自外出,刚才又遇到奇怪的事情,难免有些惶恐,所以,紧紧握住青儿的手,表现得极其信任和依赖。
王青儿还不知道,自己原本比巧姐儿大一岁,当年第一次见面时刘姥姥不敢托大,故而让她称巧姐儿为姐姐,她比巧姐儿高了半个头,行事儿又极是沉着冷静,未免显得少年老成。
“青儿妹妹,刚祈祷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圣僧,他说,善因种善果,恶因种恶果,我好担心娘的病,因为,因为,我怕那个叫金哥的女子还有她的未婚夫,会找我娘索命......”
“谁是金哥?你娘碍他们什么事了?”王青儿装糊涂。
看来,王熙凤为了三千两银子生生拆散金哥和守备之子的姻缘,导致二人殉情而死的故事并非杜撰,但是,王青儿知道,王熙凤并非可以随意八卦的对象,所谓祸从口出,触王熙凤的霉头那是嫌自己命长。
“没,没什么,我做的噩梦而已。”
显然,巧姐儿也意思到这事儿非同小可,不能随便乱说。
“既然是噩梦就忘得干干净净,千万别告诉姑奶奶。”
“妹妹说的是,我记住了。”
两个女孩子压低声儿交流着,不知不觉就来到官道上。
马车夫正在路边着急地朝她们张望呢,时候已近黄昏,再多耽误一个时辰,天黑前就赶不回宁荣街了。
青儿先把巧姐儿扶上马车,然后,自己也搭着凳子上了车,两人坐稳当了,车夫不紧不慢的放下门帘,正准备驱车返程呢,却见一个少年冒冒失失的飞奔过来,大刺刺的抓住车辕。
“赶车的,等一下,我娘要坐车。”
“这位大哥另外叫车吧,我这车有人包了来回,客人就在车上坐着呢。”
“让他们下来,我娘要坐车!”
“嘿,这是谁家的爷,这等不讲道理,哪有半道把雇主扔路上的,况且是两个姑娘。”
“我不管,我娘要坐车!”
“怎么听不懂人话,我说这车有人包了来回,银子都给了,还能给人退回去不成?
“怎么不成?成!我娘自会给你银子!”
“你说成就成?”
“我说成就成!”
“你算老几?”
“我娘说我是老二,我尊姓王,我是王家老二,大名儿叫王二牛。”
“王二牛?你若肯改个名儿,我就让你娘乘车,你可愿意?”
看着牛高马大的青年,傻呼呼地撇嘴道:“你会取什么好名儿!”
终于意识到这是个傻子,车把式笑道:“我取的名字可好听了,就叫你王ba蛋好不好?”
“王ba蛋是骂人的,你才是王ba蛋,你们全家都是王ba蛋!”
王青儿和巧姐儿都听出拦车的青年似乎有些痴呆,先还觉得好笑,这会子又觉得车夫戏弄人家有些过分,只是她两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子,特别是巧姐儿,正经的大家闺秀,原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好当着陌生男子抛头露面的,便在车里搭腔道:“这位大叔,他一个不晓事儿的哥儿你欺负他干嘛?快些儿赶路要紧,若再回家晚了我娘要着急的。”
这车把式也是个耍横的主儿,就住在宁荣街后面的永安巷里,往年也曾围观贾府年下去寺庙祭拜的车队,却没见过巧姐儿,看见这两位是贾府出来的,只当是两个跑腿儿的小丫头呢,寻常或许还有些顾忌,这会儿被傻子逗得来劲儿了,哪里肯听她的,只想着拿那傻子寻开心。
车夫笑骂道:“哪圪垯缝儿里蹦出来的小王ba羔子,敢对大爷我耍横,我特么不打得你跪地求饶,你也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那青年不知好歹,竟学舌道:“我特么不打得你跪地求饶,你也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车把式正值壮年,早年也练过几天功夫,虽然比傻子矮一点儿,却壮实德跟铁搭一样,哪里把傻子放在眼里,骂骂咧咧的语气自是极为不善,扬起马鞭子没头没脑的就朝青年挥过去。
“小兔/崽子,你特么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不许打人......”王青儿话音未落,只听“哎呦”一声,有人飞过来,跌倒在马车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