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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温折收拾好了来见菡萏花君时,发觉这人果然换了身衣服。似乎是自己初见他时的那套,一身素白,头上戴着一顶笼着白纱的斗笠,即使人在他眼前跪下来抬头,也只不过能看到他的下巴。
其实无论是不是当初那套,温折都是看不出来的。毕竟容雪淮衣服都是一色的雪白简单,就是有十套百套,大约也全是一个模样。
看温折过来,容雪淮就向温折递出了他的手,叮嘱道:“握紧。”
温折看不清他的面容,原本还有些惶恐,一听他说话心里就安定下来,点了点头,主动紧紧抓住了菡萏花君的手。
只是刹那,景物倒退着流逝,模糊成一片片大块大块的颜色,速度太快,晃得温折眼睛发晕,只得快快闭眼。等他感觉两颊擦过的冷风散去时,双耳中已经灌满了喧杂的人声。
“距离玉芝山最近的一处坊市,你若喜欢,可以常来。”
这是温折从未见过的繁华之景。
他近乎贪婪的把目光从哪些光鲜亮丽的招牌、风格各异的商楼、支起摊贩的散修、或是简谱或是招摇的修士身上狠狠刮过,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不知什么时候,容雪淮叮嘱温折跟紧,却松开了温折的手。
他带着温折先去了一家法器首饰店。店里的伙计极有眼色,看菡萏花君打扮的素净,就赶快捧了一根玉白温润的发簪送上来。
容雪淮摇了摇头,斗笠的白纱也就微微的晃动:“我要女子首饰。不要清透的,要艳丽名贵的。”
他浑身上下都遮在白色之下,连手都收在袖子里,只在行走的时候微风拂过,能让人看清他美玉雕琢一样的指尖。而他浑身清越之气实在太过凌尘,即使这样掩盖容貌,也不会有人误以为他畏首畏尾,见不得人。
尽管他进门来只说了一句话,伙计却丝毫不敢怠慢,引着他走向女子钗环的展示柜台,热情洋溢的介绍起来。
刚刚见到坊市的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温折觉得有人在胸口扎破了一个洞,让他储存起来的喜悦就这样偷偷溜走了。
他看着花君精心挑选着几根华丽艳美的发簪,不由自主的想到,能被花君这么牵挂在心上的,大约也该是个人比花娇,艳光四射的美人?
首饰这样的东西,不是亲近的异性是不会乱送的。一份防御性的法器步摇被女子的纤纤素手插在头上,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其中含了些难言的暧昧情愫。
温折站在花君身后半步远,眼看着花君仔细的将一只镶了红玉的金步摇捻在手里看,又客气的还给了伙计:“这支很好,不知可有海棠花样的?”
“有的有的,客官稍等。”伙计双手捧住那支被容雪淮递过来的步摇,小心的放回玉盒内,手脚麻利的又摸出一只差不多的玉盒:“您看看,可满意不?”
温折清楚的听到,花君口中溢出一声低低的笑。笑声愉快又轻松,像是想起了某个惦念在心尖上的姑娘:“有劳了。来这几只吧。”
接过了伙计满脸堆笑递上来的几个玉盒笼入袖中,花君突然转向温折,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向那伙计推了推:“你且帮我看看,挑几只这位公子能用的玉簪。”
温折料想不到自己还能被花君记挂着,心里又有些惊喜。他从没敢奢望过花君在惦念着心上人的时候还能对他有什么特殊的照料,不想就在这时候花君也是记得他的。
伙计修为不高,身上很有些市侩的油滑气质。眼见菡萏花君是个出手不菲的大主顾,而且马上就要做另一门大生意,立刻笑的满脸开花,捧出好几只玉簪玉冠,对着换了头饰的温折好好赞不绝口的从头夸到脚了一番。其语气之诚恳,态度之真挚,竟让容雪淮也侧头看了看温折:“不错,确实合适。”
那伙计笑的眉不见眼,连连作揖,又道:“您别怪我没眼力多嘴,我看这位公子啊,不太适合穿白衣裳,您挑几件雪青月白的衣服给公子换上,没准更有精神。”
容雪淮听后顿了顿,回头打量了温折片刻,便要承认这伙计说得对。
映日域内已经有很久没有外人来过,自然就没有备下合适少年穿着的鲜亮衣裳。眼下温折身上着的是一件下摆绣了青竹的雪白衣衫,本是一件容雪淮未上过身的衣服。然而白衣和青竹都很要求气质,要想穿得好看,那人非要风度翩翩君子如玉不可。
以温折那种纯良的温软气质,还是浅色更合适些。
容雪淮谢过了伙计,又付钱把为温折挑选的头冠玉簪买下,示意温折继续跟上:“走吧,再去给你买几身衣服。”
温折忙道:“花君,真的不必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不需要再买新的。”
菡萏花君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也要去买些女子的裙衫,再为你置办些衣物也没有什么。”
温折仰头看着花君,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斗笠上垂下的一块白纱。他当然不想让花君嫌他麻烦,然而现在顺便能给他买新衣服,他心里竟然也并不是很开心。
……花君对那位姑娘可真上心啊。
真好。温折想,真好。那肯定是个特别美丽,特别优秀,特别值得倾心的姑娘。
花君连对他这样一个卑微的混血都这么温和,对待自己心爱的恋人,当然只有更专注、更牵挂、更温柔。
他并不是嫉妒那个女修,只是心口此时撕裂一样,疼的很难过。
………………
待到把东西全置办完毕,容雪淮也带着温折在坊市里转了一小圈,时间也过去了一个上午,两人便到一家茶楼歇脚。
容雪淮给温折点了满满一桌的茶点,直到他喜欢甜食,还特意挑了口味偏甜的暖茶,至于他自己,面前虽也摆着一盏清茶,却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咦?”不知发现了什么,菡萏花君突然推开了身边的窗户,温折顺着他的偏头方向眯目看去,隐隐发现半空中两个人影,兵刃相错,似是在交手。
两人速度不慢,由远及近一路打来,待到再近,才看出一个模样尚青涩,还是个少年,一个妖娆已艳极,乃是个美人。
那少年身上衣袍华贵非常,不提腰间佩玉、头上璎珞,单是脚下踩的一双鞋子,鞋面就用万金难求的伏玉龙血管绣出九百九十九朵牡丹;至于那美人柳眉媚目,口若朱丹,细腰秀足,双手纤纤,指若削葱,还各蓄着长达寸余的红蔻指甲。唯一头青丝不加妆点,倾泻而下,披散至腰间。
少年提着一把明如秋水的宝剑,跟那美人的一方醉仙色帕子锵锵相撞,发出金铁碰击的声响。美人眉目婉转身手风流,显然对此游刃有余。待到两人再近,几乎整个坊市的人都能嗅到那美人袖口的迷人幽香。
温折也闻到了那香气,只是稍稍一嗅就觉得目眩神迷,胸口仿佛被大石压住,气短血沸,难受至极。
就在下一刻,菡萏花君伸手再温折面上轻轻一拂,于是那香气的烦闷感从温折身上脱去,留下的唯余他曾经在花君身上嗅过的那种清透辛凉的芙蓉花香。
不仅如此,这股芙蓉花香似乎飘散到了整个坊市,轻描淡写的把那美人的诱人味道击退。饶是如此,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人修为不足,咳出半口血来。
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海棠花前半口血,不胜多病也风流。那位是……海棠花君!”
美人腰肢一折,冲着点破身份的那名修士抛个媚眼,巧笑嫣然的跟那少年商量:“此处已是映日域,乃红莲君辖下。牡丹君,映日域主亲手为你我二人收拾烂摊子,你也好意思再欺负妾身么?”
菡萏花君回首叮嘱温折一句,随即也穿窗而出,御风凌空及至跟二人齐平。那少年恨恨的咬牙收剑,还不等说什么,就看美人媚眼如丝的扫视了菡萏花君一眼,掩口而笑。
“每次外出,你都做这幅打扮,连头脸脖子都不肯露,还非要白的一尘不染……让妾身一见了红莲君啊,就要怀疑该怎么称呼你——‘披麻戴孝的大姑娘’么?”
菡萏花君不动怒色,只是轻轻一笑。三道金光不知何时从他手中弹出,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海棠花君折腰躲避,还是结结实实被那金光打中了脑袋。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少年眉宇一凝,有些惊愕的看向菡萏花君被遮住的面孔,不敢相信他真的下此杀手。
待到海棠花君重新直起腰来,少年才看清那三抹金光原来是三根流苏还在不断颤动的女子花簪,恰好帮海棠君挽起那头头发,与这妖媚风流的美人相得益彰。
菡萏花君此时才淡淡开口:“不敢跟海棠君比较谁像大姑娘。”
上官海棠嗔他一眼,翻出镜子来照头上那三根簪子,一边照着一边赞不绝口:“真是漂亮。你上次说我不会束发,还说愿意挑首饰给我,原来是真的么?——红莲君,你纵出嫁了,也必然是个贤妻良母。”
少年近乎目瞪口呆的听着海棠君的痴言娇语。他本是被海棠花君几句调戏挑逗的话激怒,才一路追杀这人至此,却是万万想不到海棠君对传言中最狠辣孤傲的红莲君都敢如此放肆。
容雪淮轻哼一声,刹那间所有人都眼睛一花,只见白影从上官海棠面前一闪而过,下一刻上官海棠就表情痛苦的捂住两片红唇弯下了腰。
牡丹花君虽然年少,还有几分眼力,看出刚刚是红莲君硬在海棠君口中塞了什么东西,他失声道:“红莲君,你喂了海棠君什么?”
“一点让他不必再说话的东西。”菡萏花君轻描淡写的抹平了自己的袖子:“还未见过新任牡丹花君,是我失礼了。亭主年少有为,实乃当世俊杰。”
少年匆匆点了点头,看了看花容惨淡的海棠花君,还是忍不住求情道:“海棠君到底是弱质女流,不善言辞也是有的。红莲君何必……咄咄逼人至此?”
下一刻,他听到了菡萏花君有些惊讶的声音:“我只是喂他一块灶糖而已,不算咄咄逼人吧。”
还不等少年反应过来,就又听菡萏花君给了他会心一击:“还有,弱质女流?这是谁告诉你的?牡丹君可能有所不知,海棠君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