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乱京都(二)

淼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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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兵多起来,随时冲出几个人,对着一顿刀剑击!

    张阁老夫妻就吓得要跪地上,比见吾皇万岁还要跪得快。有几回见刀光在头上闪,腿一伸也装死。

    他的几个儿子全随他,走文职,都不会功夫,虽然年青人有血性,可踩到街上的断臂残肢,半空中“啪”飞来一个才砍下来的人头,带着血一路飞奔,站得不是地方,血就甩脸上。中的人就全身都僵了,鼻子想不闻到血腥气都难。

    书生焉敢动否?

    没吓死算还不错。

    半装死半迈步,见前面来到一个大人家里。几队奔马过来,马上人面如恶鬼,为首的是没杀到张阁老的张宝成。

    张大公子并不进去,在府门外怒声道:“兄弟们,这是张阁老的徒弟文大人家,拉出来杀了!”顿时冲进几个人,全是带马而入,不一会儿,用马鞭子抽着几个哭哭啼啼的人出来,第一个是文大人,张阁老认得自己弟子,只疼得差点儿大叫一声:“老夫在这里!”

    动嘴了,偏没有叫出来。可见英雄是难当的。

    他眼睁睁看着血光飞,徒弟死无全尸!

    文夫人生得不错,张宝成哈哈大笑,一把掳她上马:“走,跟我回去享福!”就这么走了。

    半天,张阁老一家人不动也动不了,腿全软了。

    地上不少死人,有早死的,有才杀的文家人。张夫人吓得尿了衣服,这不知是第几回失禁,她对儿子叹气:“我是再也走不动了,你们带你父亲走吧,别管我了。”张阁老痴痴在血泊里坐着,血染到他衣上,这血有一些,还是文大人。

    他本来神酸骨软,求生意志都没了。听到夫人言语,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劲,一使劲儿,人不是站起来,而是坐直了,刚才就是坐,都快坐不住。

    见厮杀声又近,张阁老一把拖起老妻,老妻近年来痴肥重胖,亏他一把能拉得起来,对儿子道:“走!”

    走,就能活命,在这里,只能等死!

    张家在报私仇,天一亮藏不住让他们找到,只能是一个死字。

    好在萧护下处张阁老拜过一回,父子们勉强在残余火光中认路。忽然见到火光亮,是路边一家起了火,这又是一个官员家,张阁老流下泪水,小心的绕过尸体走路,生怕踩中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同僚或徒弟。

    张夫人见丈夫执意不丢下自己,强打着力气走路。她一眼认出一个熟人,发髻散开,是自己认得的一个夫人,张夫人泪如雨下,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前面到这条街的街口,张阁老和儿子们认认路:“还有三条街就到了,”父子们都很欢喜,就要过去,却见冒出来一行人,有十几个,看服色不是张家乱兵,却是十几个地痞在打架,全是血淋淋刀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边打边骂:“这一家是我抢的!”

    “呸!这一家有钱,是我们的!”

    张阁老和儿子们不敢过去,怕过去让人认出是阁老,勒索钱财什么的,可就没有。心里盼着他们走,却见怎么也不走。

    不时砍中胳膊腿,有人拖他们走,再换一个上来。

    竟然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

    而这时候,后面有呐喊声:“不要走了那当官的!”

    张夫人再次失禁,可怜她上了年纪,一夜失禁多少回,也得有那么多小便才行。没有人闻得到小便味道,街上太浓的血味儿,火烧糊味儿,也许还有烧人肉的味儿。

    听后面喊声越来越近,张阁老绝望了,装死也不想装了,他以为后面是追自己的,一手扶住老妻,一瞬间想她一生相随,年纪又大,还是同死罢了。

    他脑子里昏沉沉,腿是软的,骨头是酸的,只死死心中咬定几个字:“骂贼而死!”就站住了。摆出来大义凛然,其实是老泪纵横,对儿子们道:“你们走吧,他们要杀的为父!”儿子们哭着抱住父母亲,张阁老爱怜的道:“老大要疼弟弟,小的要听哥哥话。”

    见后面火把影子都出来时,把儿子们狠狠一推:“不要耽搁!”

    “平江侯!”小儿子一指打斗的街口。父子一起去看,见街口地痞们四散开,一匹马上有一个人,雪白衣衫,此时不是灰就是可疑的红。平江侯梁源吉怒斥:“让路,不要挡道!”手中马鞭子抽下去,冲出一条路来。

    想也没有想过以前和平江侯不是很亲密,父子一起欣喜若狂:“平江侯,救我父子一命!”梁源吉带着身后两个家人停下马。

    火光中一辨认,平江侯大惊:“阁老?”赶快下马,后面呐喊声狂风暴雨般过来,张阁老没有人救时还能挺住英雄姿态,此时多了三个人,还全是会功夫的人,他一屁股吓坐地上,又沾了一屁股血。

    梁源吉随身有剑,拔剑出来明晃晃在手上,见一堆人狂喊而去,从另一条街走了。

    张阁老长长松了一口气,被儿子们扶起,对着梁源吉泪眼汪汪:“悔不该不听萧少帅的话,”又后悔失言,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看到了也是半脸血,看不出来后悔失言。

    他才住嘴,梁源吉跟着叹气:“他也知会了我,我也没信他。”见阁老走不动,牵来自己的马,请张阁老坐了,家人下马,请张夫人坐了,余下一匹马空着,让给梁源吉坐,平江侯不肯坐,对马主人道:“小秋子,你快马先过去,告诉少帅,能不能来接接我们,我们实在是,都不行了。”

    他从自己家里杀到这里,仗着有马有剑,但乱兵似乎杀不到头,心里累了。

    小秋子还不肯,他是个年青家人,固执地道:“侯爷马也好,您骑着先过去,找人来接我们不是更好?”

    “滚!”梁源吉知道这一根筋的人只能用吼的。小秋子原本不是他的家人,是他少年时养在乡下的玩伴,人极憨厚,和梁源吉很好,平江侯得到萧大帅援手回京袭爵时,只带了小秋子一个人进府。

    主仆很是相得。

    小秋子噙着眼泪走了。

    看着他隐入黑暗中,梁源吉带着张阁老一家人和余下一个家人步行而至。余下的三条街都很长,因为繁华铺面多,抢劫杀人的人多。

    亲眼看到一个商人逃命,后面有人追上,一刀劈死,夺过东西就跑。离得远,救也来不及。梁源吉恨声骂:“姓张的父子疯癫了!”

    “就他们?”张阁老在马上歇过气,头一个心思也是只要老夫活着,非报仇不可。梁源吉又骂:“还有永宁侯和靖远侯?”张阁老大吃一惊。

    张家父子造反,是张阁老亲眼所见。而永宁侯和靖远侯?张阁老认真地问:“你亲眼看到?”梁源吉唉声叹气:“等安全再说这些吧。”

    大家黯然行路,路边不时跳出一个抢劫的人,幸好有平江侯在,一剑击开!那人见他们人多,又有功夫又有剑,也就走开不提。

    又走了一条半街,人累心累,梁源吉气喘吁吁,冬天里满头大汗淋漓。只觉得路似到不了头的时候,见前面无声无息疾驰出一行人。

    没有马蹄声,都包着布。

    见他们人数不少,足有两百人,盔甲明亮,行伍整齐,只能是张守户训练有素的兵了。梁源吉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张阁老不用说,吓得抱住马脖子:“平江侯,咱们镇静!”

    见一行人很快到了面前,没有旗帜。为首一个人抱拳问道:“请问可以平江侯爷和阁老大人?”他眸正神宁,英武安详,和张守户那疯魔了一样的兵不一样。

    梁源吉一喜,又不敢相信地问:“我正是,请问。”

    “玄武军少帅麾下将军余明亮,奉少帅命,来接侯爷和阁老大人!”他的笑容在此时看上去,有如佛陀一般。

    张阁老的儿子惊喜地叫了一声,张夫人见到救兵,人反而瘫软马上,不停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余明亮下马,让给梁源吉,又让几个士兵下马,让给张公子们。张小公子羞涩得不行,再三的让才肯坐上去。余明亮见到他下衣也湿了,微微一笑知道这一位也吓尿了,装没有见到。

    梁源吉实在累了,就不推辞坐下去,见余明亮不让余下士兵让马,他大步伴随而行。心中对他好感增加,先问小秋子:“他怎么不来?”

    “贵介中了几处刀伤,到了少帅面前就说出来一句,救侯爷和阁老,就昏迷过去。”余明亮回答斯文有礼,不像是个武将粗人,他手挽的是张阁老马缰绳,回旁边马上平江侯的话:“少帅派我们半个时辰前出来,不知方向,这才找到你们,来迟来请恕罪。”

    他们是杀过来的,走的是刚才的路,就此风平浪静,没有一刻钟,见到前面街上灯火通明,士兵林立。

    远远的,一个士兵大声问:“口令!”

    余明亮回答了,带着他们走过去,一行人感觉由黑暗而踏入光明之中。

    张阁老忍不住回头看,见身后火海扭曲,人声呐喊,不时有人飞跑而过,有人追之不及。再看前面这一片,至少方圆十里以外全是安宁的。

    不时有几时狗叫,好似还在昨天太平年月。

    最引人注意的,当然是一排排的兵,他们目不斜视,手扶腰刀上,叉腰直立,伫立如山。

    有快马,飞奔而入右边巷子,马蹄声的的,好似小曲儿一般享受。

    张阁老精气神一松,扑通掉落马下,摔了一个结结实实。雪地硬,他哎哟一声,全身痛入心肺,不可以言表。

    余明亮双手扶起,连声道歉:“阁老,是我没牵好马。”张阁老对着这一张诚恳面庞涕泪交流:“不怪你。”

    来到太平地方上,知道命捡回,反而……这话说出去丢死人。

    重新上马,越走越觉得明亮。其实不过是一样的火把,一样的兵。见雪无垠,火光中细沙沙被北风舒卷着,好似美人当空舞。

    换成平时,张阁老会诗兴大发,来一首咏雪的诗。今天他对着雪,泪水长滚,肚子里又不舒服上来,他饿了。

    晚饭还没有吃,外面鼓声响,张阁老还在别人家里,路上回来就乱了,一路艰难到家,还指望等等京中驻兵们会来,越等越乱,这才换衣逃出。

    他就一路哭着到了萧家门外,见不停的人进进出出,余明亮扶他下马,一个小厮走出来,却是萧北。萧北跪下来行了一个礼,笑道:“少帅说事多不能出迎,请阁老和侯爷莫怪。”张阁老和梁源吉哪里还能恨他,争着弯腰来扶,都是举的双手。

    张家公子们平时见到小厮们是不放在眼里,今天也在父亲身后哈腰,伸一只手虚扶:“请起。”

    萧北抬头一看,好家伙。阁老成了半脸血人,平江侯成了厨房里大厨,衣服上黑一块污一块的。

    他搀扶着张阁老进去,梁源吉跟后面,张家公子们扶着张夫人,张夫人已经走不动了,她衣上便溺在马上北风中吹,又结成冰,坐着很是难受。她撑着儿子们,一瘸一拐地进了萧家门。

    一路行来,就见到萧家地盘上是两重天,进到这门里,更是大不一般。

    院门不大,从院墙就估计出院子也不会大。

    里面全是人。

    全是一群肃然直立,叉开双腿,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将军们。他们全身披盔甲,由服色认出来是将军们。

    昭狱里出来四十九位,加上姚兴献和鲁永安。王源还在为争夺城门,有一条出去的路苦战,不在这里。多出来的人,加上萧家一共十几位兄弟,再除去余明亮全在这里。

    张阁老和平江侯由不得一震,萧护竟然用几十位有品级的将军们列位在这里侍候。看服色,上将军就有不少。

    他们只傻了眼地两边看,没有见到萧护负手立在台阶上,正听一个传令兵回话:“王将军说城门一个时辰后必破,请少帅不必再派人去!”

    “好,告诉他,他一个时辰后不破城门,我就换人了!”萧护最关心的就是离他最近的那道城门,城门不开,外面物资进不来。再晓谕百姓不要乱也不行。没吃没喝的,自然会生乱。

    又有两个士兵大步进来:“报!”

    萧护抬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人往台阶上走,边走边惊喜交集:“阁老,侯爷,我一直挂念你们。”

    张阁老昏花老眼这才看向萧护,他一直在仰慕萧护两边林立的将军们。他“吭吭”地哭起来:“少帅啊,悔不该不听你的啊。”

    梁源吉面上发烧,他气涌上来,对萧护道:“给我一队人,我也帮把手儿,”说着骂上来:“姓张的简直就是疯子,我亲眼见吏部里钱大人,王大人,刘大人,牛大人,兵部里尚书也死在他手下……”

    说出来足有几十个人,有些和梁源吉半点儿不好,甚至是政敌,可是……人都死了,仇也如过去了。

    又不是血海深仇。

    张阁老听直了眼,梁源吉也想哭:“就是一群刽子手!”

    萧护静静听完,在他们身上转几眼,阁老虚弱,平江侯痛心,张公子们哆嗦,张夫人快倒了,面无血色。

    少帅先关切他们:“该饿了吧,”说过,一行人全红了脸,梁源吉最爽快说出来:“我晚上想你说的话,就怀疑石明和南宫,我跟着他们,见他们去到宫中,宫门马上关上,我觉得不对,又等上半个时辰也没见出来,使吏部里那笨官员去进宫,他进去再也没出来,然后鼓响,街上乱起来,我匆忙逃回家,还以为乱上一阵有人镇压,不想越来越乱,饭就没有吃。”

    萧护含笑:“进来吧。”回身先上台阶,又曼声喊:“十三,弄吃的来。”一声娇滴滴:“来了。”在这北风兵变中,更娇柔动听。

    张阁老等人坐到房中,对着火盆就烘,人不时的发着寒噤,这是冷身子人骤然对火盆的反应。见门帘子打起,两个女人抬着一桌子饭菜过来,菜香味儿,先诱得人肚子里叫得更响。

    看上面红烧牛肉,白切羊肉,还有一个肉汤,几道蔬菜,又两盘子雪白大馒头。

    只看这菜,萧护日子太幸福了。

    慧娘笑:“烧了热水,要先洗一洗吗?我烫了壶酒,少帅也吃一杯去去寒气。”

    余下人再看萧少夫人,水绿锦袄,绣游鱼戏水,头上首饰明灿,手上戴好几个戒指,还是荣华富贵时。

    不说热水还好,说过大家互相对着看,先是笑,再笑出眼泪来。张大公子忍不住对父亲道:“您面上有血?”

    张阁老说他:“你须看看你自己。”张大公子只手一摸,面上就扒下一片血痂来。梁源吉对着自己衣服苦笑:“我,就这么来见客?”

    对萧护清爽干净的袍子不满,实在不能等,就无赖一下:“给我一件衣服行吗?”萧护微笑:“行,不过这里房间少,留一部分人先吃,一部分人去洗沐。”

    张公子们舒服地发出一声,张夫人泪眼模糊对慧娘道:“少夫人行个好儿,给我也换一身衣服吧,我衣服全结的有冰。”

    慧娘呀地一声,扶起张夫人:“那您先洗,我拿衣服给您。对不住,房间少,大家全洗,就没有这么多房间。”又喊同送饭菜来的若荷:“拿一个人份的饭菜给夫人送来,饿着也难过。”

    萧护温柔地笑看着她,十三是个多贤惠的妻子。

    他很想舒服地回味一下和妻子的点点滴滴,可是不行,他得出去听外面回报的消息。听完再进来,让人腾出两个房间来。

    姚家这旧宅实在小,少帅带人住进来后刚刚好。又多了梁源吉和张阁老,把萧北和萧西两对夫妻拆开,让萧北萧西和四个小厮住,两个媳妇挤一处睡,先给张阁老一间,再皱眉怎么再弄一间给梁源吉。

    三爷萧拔和十五爷萧据在宫中,十分挂念。他们的媳妇各守一间房,本该腾一间出来,可萧护心疼两个弟妹日夜为兄弟忧心,又不少做事,他不忍挤她们的房间。苏云鹤和孟轩生的房间早就挪用,马先生带着几个先生,还有苏小弟和孟轩生在里面办公。

    再腾哪一间呢?

    正在想,梁源吉道:“你睡哪里?”萧护微笑对内间示意:“我和妻子睡里间。”梁源吉道:“那今夜想来你睡不好,你在这里办公时,容我在这椅子上歪一歪也就是了。”他往院子里看,白雪飘然,将军们盔甲上全挂了白,却没有人动一动。

    那叉腿直立背着双手的样子,和刚才见的半分没变。

    想来这小院一眼望到头,要再有房间,萧护也应该给这些劳苦的将军们才是。

    张阁老洗出来,也赞叹这满院的将军,笔直如钉,冷面如铁。最爱看的是,少帅在房中暖和,他们有些人是上将军,也站在外面不敢动半步。

    萧家,不比寻常人呐。

    房间去看过,张夫人年迈已经睡下。她穿的是萧少夫人衣服,浅黄粉绿,却有几分少年光彩。古人有钱人家,讲究衣服从出嫁是就做一辈子衣服,讲究嫁妆中衣箱插不下去手。老了会不会胖,就不知道。一般衣服都宽大,张夫人就能穿得进去。

    慧娘宽大的衣服,也就这几件,是准备她有孕时穿的。

    房间不大,张阁老见儿子们疲倦,让他们洗过榻上,椅子上搭起来去睡吧,自己心事重重,来见萧护。

    大家低声商议了没几句,皇上在宫中好不好?国舅还在不在?院门外喧哗声大作,有马嘶人欢腾声。

    有靴声囊囊,王源满身是血,小厮们打起门帘,他在帘外跪地:“少帅,城门拿下!”萧护高兴的一拍椅子扶手:“好样的!”

    少帅的心到现在可以放下来,他早就让姚兴献屯积的有米粮,可是怕打起来三个月半年的,不是小瞧自己,是不知道多少京都护卫和永宁侯勾结。

    作长远打算计,给养先得供上。不只供给自己的人,还有地盘中所有百姓们。

    张阁老也明白,喜欢的恰好在问:“少帅,这个城门是最偏僻的,你当初要住别处多好。”他也不避讳了,见到萧护这么多人,就可以猜到他是早有准备,进京前就有准备。

    也许少帅很神,早几个月就知道张守户造反。

    为什么不说,说了也没有人信,没有证据,还有一个诬告的罪名。

    少帅其实是才知道没几天,他带人进京,是打算清君侧的。

    萧护微微一笑,为什么选这里?这是姚家旧宅,城门虽然偏僻,能进城就行,而且不太难攻。

    他亲手扶起王源,欣慰地道:“将军,你辛苦了。”

    梁源吉先去看小秋儿,他睡在张伯房里,那个家人也在这里吃饱椅子上睡着了。

    再洗出来后,无意中扫一眼院中,见钉子一般站着的人,又多了一个王源。他不是才回来?不累吗?

    见他换了衣甲,洗净面庞,好一个清秀小将军,让人羡慕煞。

    平江侯这才想到,自己和萧大帅结盟,实在没有错。

    北风狂舞,雪大如梨花落。将军们有的人眉毛都凝上雪,还是一动不动。这种铁汉子,震撼得平江侯进房中后,还恍然如梦。

    吃饱衣舒服,平江侯睡意袭来,惴惴不安讨萧护眼色:“京里冷,将军们散了吧?”萧护在火中烘了烘手:“不妨事,关外的雪都齐腰深呢。”

    他轻描淡写的,梁源吉红了脸。一旁张阁老已经打呼,梁源吉也慢慢要睡。慧娘轻手轻脚进来:“少帅喊我?”

    是小厮们去叫的。萧护悄声笑:“你在作什么,半天不见你?”房中有人,少帅也思念上来,握住慧娘手,眸中笑意浓深,他本就黑得如深邃繁星深外的瞳仁更暗下去,浓浓的情意浮动上来:“乖,忙了这几天,去睡!”

    少帅是不容反驳的口吻,疼爱的语气。

    慧娘脆生生的悄声回他:“不睡!”撒娇地贴近身子:“十三陪你!”走到萧护身后,手放在他肩膀上,也是不容反驳的口吻:“趴着,我给你松泛一下。”

    说的不过是几句家常话,半睡半醒的梁源吉却听得满心里羡慕。好似有一年春天,他坐在桃花下面,想着京里的少女是什么样子,无端想像出来一位伶俐,水灵,机灵,可爱,诙谐……集天下大成的女子。

    她笑如白石下泉水,舞如雪山中飞雪,灵透,是白玉壁上对着日头看时最薄的那一点儿,透过日光,什么璀璨,什么晶莹,什么妩媚,全不足于形容她。

    找了这些年,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女子。今天听到别人夫妻对话,朦胧中反而有几分感觉,似见到自己梦中的女子。

    平江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少年人才会憧憬美丽灿烂而又无用的东西,并恨不能视为生命,用生命去珍惜去寻找,找到了发现竹篮掬水,打不出来。

    有生活阅历的人,哪怕感情再丰富,会一面神往汉皋神女,一面回家吃妻子做的拿手菜。

    梁源吉不愿意醒,他人困神也乏,而且在这朦胧睡意中,更能有浸入心底的缠绵。

    他不是在这一刻爱上萧少夫人,只是印在了心中。

    萧护舒服的趴在书案上,由慧娘为自己一一推拿肩头,头上,再到手臂和背后。他赞叹地道:“十三,你这一手功夫可真不是吹的。”

    “那当然!”慧娘一面捶揉,一面犹豫,嗓音软软,能听出来小心:“少帅,这么冷的天,难道将军们一夜不睡?”

    萧护低低笑了:“那你去告诉他们睡吧,看他们走不走。”慧娘噘嘴,又讨好的笑:“十三说话不算的,只有少帅说话才算。”

    萧护直起身子,仰面对她笑:“这话可怜的,”他调侃着,慧娘飞红面庞,原本就是个小美人儿,面色有红有白,此时飞红由眉尖一扫,瞬间到了眼眉下,再染上小巧鼻端,雪白鼻尖红了一点,直接晕到两边面颊上,人也拧拧身子:“你又笑话我,十三不依呢。”

    “哎……。”少帅低而缠绵悱恻的轻叹一声,把慧娘小手在大手中抚揉着,抬眸轻笑:“不是我瞒着你,是我也没想到是这样,亲亲,不要再在心中埋怨。”

    梁源吉也在心底低叹一声,闷而无声,却震上心头。这才是英雄气概,又儿女情长。想这女儿,也是梨花魂雪精神,当得起这情长。

    “不埋怨呢,只是……你不要再丢下我。”慧娘看自己脚面,又撒娇:“有时候想问,怕问得多了,你又凶人呢。”

    她笑靥如花,是不时要想到少帅金殿上摔死表姐。两个人见面以来,头一回慧娘没有为以前挨打伤心,只是手扯着萧护手,人尽量不发动静的拧来拧去的笑:“你打人呢。”

    “坏丫头,就记这个。”萧护取笑她,再次拍拍她手:“去睡吧,明天更要忙碌。”他定定神,听外面并无动静,这里安静得只有雪声。

    恢复精神的少帅起身:“今夜没事情,明天会有大动静。”受过妻子照顾的少帅伸一个懒腰,对慧娘笑嘻嘻:“等平息下来,你要去哪里玩?”

    少帅笑得孩子气,他还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灿烂的笑,眉头闪的似乎是繁星光,面颊上还微有笑涡,和他平时板着脸相比,足的年少好些岁。

    若少年的夫君,讨好的语气,天下英雄的名声,愿在为十三起兵……。慧娘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张阁老睡得正沉,平江侯也一动不动,飞快扳住夫君面颊,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红着脸往外走:“你不睡,我给你和将军们弄点儿热汤水,”

    在门口停住,手扒着门回头笑:“我要把京里玩个遍。”

    “好,”萧护长长的答应一声,宠溺之情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少帅也随后出去,他走以后,梁源吉睁开眼,梦幻般对着那一对人刚才站的地方看,回想着他们的对话,总有如梦之感。

    情真意切不足以形容,相濡以沫俗了,是什么字来形容最好……

    想不起来时,听外面将军们震天般回答一声:“不累!”张阁老一惊,迷糊的睁开眼。梁源吉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快出去。见萧护含笑殷殷,对将军们道:“十三说天寒地并冻的,将军们散了吧,咱们不等了。”

    伍林儿亮开嗓门,哈哈大笑,笑得黑夜里雪都震动,隔壁有孩子哇地一声大哭。将军们全捂嘴笑,伍舅爷不以为耻:“咱们再等等!这雪怕什么!那一年打兴州,真的叫冷。”鲁永安怪叫一声:“只要十三少一碗汤!”

    “哈哈哈哈……”院子里笑翻了天。隔壁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是前后左右孩子全“哇!”

    萧护也笑得不行,但抬手止住:“别吓倒孩子。”他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再笨一时吧,将军们辛苦了!”

    又怕他们回答,赶快道:“隔壁有孩子!”

    人人捂着嘴笑,这院子里马上生机盎然起来。刚才有如木雕石刻,雪人堆出来一般板直的将军们,大家挤着眼笑,小声道:“这孩子是你吓的。”

    “废话!老子说话是全军第一个柔和人!”

    再就骂起来:“滚你的蛋,不要脸,你笑一声,可以破城门,还柔和!”

    北风呼地加紧,直吹到梁源吉脖子里,他想缩头,又对着这些人,反而挺直了身子。他们雪中站了半夜不怕冷,自己房中才出来……正是房中才出来,才怕寒冷。

    萧护上台阶时,见梁源吉面有激动,他正对着这满院子豪情满怀陶醉,微闭眼眸,深深的吸一口气,睁开眼,见萧护好笑:“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夜半发病?”

    梁源吉回他:“病根儿也在你这院子里。”说着忍不住的眼红:“这样的人,全是大帅给你的吧?”

    萧护也太年青了,年青英俊的如一尊白玉雕像,看着不忍亵渎,又怕一碰就倒。对于过于俊秀的人,都有这种想法。

    如看莲,远观风姿已迷人,不忍近观也。可内里却是金刚,捶不倒压不服。

    怎么让人不眼红?

    萧护知道他是倾慕,故意讴他:“你瞧不起我?”梁源吉喃喃:“要全是萧大帅给你的,也不会这么服侍你。大半夜的不睡,站雪地里,进来一个人,见到列队的全将军,不服也服你了。”萧护笑个不停,拍他肩头:“罗嗦人,回房去睡吧。”

    少帅只字没有问,他知道梁源吉府上是还有人的,比如前侯夫人,就是梁源吉的嫡母还在。他不救嫡母,却带两个家人出来,萧护也不管他。

    用人是用才干,交友却交知心。

    人人肚子里自有辛酸,出门全是一副面具,何必掀开内中看个究竟?

    少帅在廊下踱步,梁源吉不肯弱于他,蒙他救一命,还能再让他看扁?也在外面不走。不大会儿功夫,慧娘送出汤水,又劝奶妈们去劝,张伯去睡,萧护百般劝说下,才嫣然回房。

    她娇拧身子,回眸一笑对夫君的身影,惊鸿一瞥般……

    萧护在等宫中传来消息,或者说有人宣布皇帝西去,或者是张守户攻过来。五更时,他劝将军们去睡,留下十个人在。

    睡一个更次,换下人来,少帅也眯了一会儿。

    天亮起来,不少人还不敢出门。有人大胆地开门看外面,哗,全是当兵的。但是街上没有尸首什么的,看上去一片宁静。

    又有人骑马过来,一个时辰喊上四回,把少帅的话再喊一遍。不少人出来了,大家半信半疑:“是真的不涨物价?”

    “咱们去买买看。”

    一有战乱,再没钱的人也是先屯粮。到小的米店里敲不开门,到最大的米店里,掌柜的慢吞吞抬三根手指:“一斤加三十文!”

    “不许抬价,你听到没有?”

    “要杀你头的你知道不知道?”

    大家闹上来,最后有人气忿忿,把这话学给当兵的听。萧护只听着,一个时辰后,竟然出来十几起子,萧护这才让人:“把这些人全带来,”又问哪一条街口最大,带着人往那里去。

    见十几个人全带来,附近的百姓们也全出来。

    有一个石磨盘在外面,少帅登上去,一亮相,不少人看呆住。

    他穿一件紫色锦袍,肌肤不算太白,被紫衣一衬也白得似雪般。星眸浓眉,目光扫到哪里,那里的人就心头一跳,似比雪更冷。

    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就抚着胸口红了脸,女儿家心头跳,只能是心动了。

    昨夜大多人没睡好,不少人听了一夜的萧家少帅,在下面窃窃私语:“他是少帅?”

    “这么年青?”

    “不是少帅吗?”

    见旁边有人大声道:“不许说话,听少帅训话!”

    大家全瞪着这少帅,娘娘庙里的娃娃一样俊秀,你能说个什么?

    萧护朗朗开口:“我乃玄武军少帅萧护,各位不要惊慌,听我一言!昨夜金虎军大帅张守户起兵造反,目前牵涉到哪些人一起造反还不知道,但是各位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这里安全!”

    他中气十足,传得很远,人人听得清楚,也人人心中没话可说。有人是到别的地方看过,破院子黑炭砖头,死人就在雪地里,身子没有全被盖住。

    他吓得又跑回来了。

    “我护你们安全,你们得守纪律!”萧护才没有多少废话,这就瞪一瞪眼,对着十几个米店老板断喝一声:“没听到我说的,不许物品涨价!”

    两边厢全是兵,大街上也全是兵。米店老板们是打听得清楚,本以为造反这事嘛,能不先去杀造反的,没想到这一块今天什么事先不干,先清理这件事。

    十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慑于萧护威风,没有人回话。萧护冷笑一声:“看来拿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来人,斩了!”

    两边大刀扬起,有人过来就推。哭爹喊妈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先跪下来,是个小米店老板,他痛哭流涕:“少帅饶命,不是我要涨价,是不知道这造反要到哪一天,我生意小,存的米不多,想着自己家里用用,不想邻居们要强买,一买就是许多,我自己家里就没有吃的了,才说一个涨价,少帅,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萧护再次冷笑看众人:“我说不许屯货,有没有人听到?你们全买走了,人家怎么办!”

    他怒气勃发,瞪圆了眼,人人不敢对视,没有人再认为他年青,反而看他像杀神!

    见没有人回答,萧护问小米店老板:“你给我指出来!”

    “他……他,还砸了我的招牌……”

    指一个,就有士兵们过去,粗鲁的推开众人,强拉出来。

    一气指出来十几个,有些人害怕的想走,才退到人后面,屁股上被重重踢了几脚:“回去!有罪快认罪去!”

    走也走不了。

    萧护正审那十几个人,沉着脸瞪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你为什么抢粮?”大冬天里反盖皮帽,好似一地痞。

    大汉一愣,泼皮的瞪瞪眼:“我没有抢!”

    “强买就是抢!”萧护手一抬:“斩了!”

    大汉才喊一声:“我是邱老大手下的……”脑后白光一闪,人头断线般飞出去,落在地上时,那嘴还在动。

    动几动,没有了。

    人群中尖叫声不断,好些人吓坐地上,半天眼睛不敢睁开。

    萧护怒道:“没有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有不愿意在我地盘上住的,只管滚蛋!”再瞪着一干子米面店老板:“每人每天限买米面五斤,十岁以下孩子减半!这已经不少了!大肚汉的,忍一忍。要吃饱的,来当兵!我再说最后一遍,都给我提起耳朵听清楚!”

    把纪律再说一遍,少帅跳下高台,边走边怒道:“再有一个这样的,不用回我,只管杀!”再骂:“娘的,不要命的,不要和老子缠不清!有种的,去别处!去那些人死光的米店里拿去,那里不管你们强买,也不管强卖!”

    两边厢士兵齐声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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