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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威胁的话,以严知礼这等身份说来,自然是有些分量的。他能说的出来,也有一定的能力能够保证做到。一直以来普通人家,即便是再富裕一些商贾,被整治地很惨,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若是换做一般的人,这时候大概也已经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过来求饶了。而事实上,胡莒南在那边已经有些做不住了,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站起身冲严知礼拱拱手:“大人,许家是一介墨商。谋反这种事情,如何能做?”
相较于许宣的沉默,胡莒南的反应更符合严知礼的心意。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朝那边斜了一眼,摇摇头:“本官说你们做了,那你们便是做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胡莒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余光瞥见一旁的许宣。如同往常一样,威胁或是狠话之类的,在他这里都看不出太大的反应。或许心底也会有些波澜,但至少表面上肯定是不会露出来的。
二十多岁的年纪,宠辱不惊,即便只是做出来的样子,也已经是殊为难得的事情。对于这一点,胡莒南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不过相处了这些日子,对于许宣的一些风格,已经有些了解,这个时候见到他并不怎么紧张,反倒是安下心来。
先前他同许宣已经有过约定,今晚来见严知礼,不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紧。也不需要担心。至于那边说出的话要如何应对,都交由他来处理。先前胡莒南对于严知礼的态度有些气不过,解释了一句,这个时候意识到了,随后便只是站在一边,不再开口说话。
在严知礼这里,便觉得,他的话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对方怕是被吓到了。
“本官乃是朝廷命官,眼下忝为一县之尊,要做的自然是替朝廷分忧。任何蛛丝马迹都是需要警醒的……你们看看,你们这么多的人,又有钱。要做点什么事情,那也是难说的……”严知礼面色露出几分无奈,随后说道:“为官难呐……但是分内的事情,一定要做好。”
许宣闻言,笑着点点头,随后说道:“此事……便没有回转的余地么?”
严知礼闻言看了许宣一眼:“回转的余地……嗯,很难。都到这一步了,你不会还不明白吧?”
他说着,目光直直地朝许宣看过去。毕竟是做了些年官的,这时候,确实有些威仪在。但是眼神这种东西,即便再凶戾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基本上只要无视也就可以了。
严知礼针对许家,其实完全是冲着许宣去的。这事情外人不清楚,但是许宣身处其间,自然也早已明白。虽说对于严知礼这样大费周章的做法很有些不解,按照他的风格,派个人过来行刺……呃,这说法有些过于高端了,嗯,派个人过来暗杀,总归不是多难的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苦难的局面已经摆出来了,因此就需要想办法解决。
“墨方我们已经交出去了……”许宣想了想,这般说道。
“墨方?”严知礼闻言疑惑地说道,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这同本官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们自己交上来的么?”
许宣闻言,沉默地咧咧嘴。
此处虽然只是严府的一处偏厅,但是格局也不算小了。四壁上有几盏灯,桌上也有罩着的烛台,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感觉。
下人端过来送来茶水,但也只有一只茶盏,并没有将许宣等人算作是客。已经到了连表面的功夫都不愿做的地步了。
严知礼喝了一口茶,目光又看了许宣一眼:“或者……”仿佛是提醒或是点拨一般地说道:“你也可以找刘守义刘大人帮你一把……他眼下在京城,也不知道做到什么地步了,你可知道?四品官大概是有的罢,总之比本官要高不少。只要他出面,问题或许也就解决。”他说着,望着许宣淡淡地笑了笑:“你觉得呢?”
严知礼说完,又低头自顾自地去喝茶了,一面也在等待着许宣的反应。毕竟他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朝这个方向去的——需要同刘守义搭上一条线。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想暗中做一些布置,借助朝廷的怒火将张让清洗掉,那样之后,他再上下打点一番,将一些痕迹彻底清理干净,身份上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随后天高任鸟飞,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往上走。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来因为一开始就出现的失误,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那么换种方法,先前的许宣拿出来的东西,那两封来自大明朝最顶端的信笺让他在一方面错愕的同时,另外一方面也做了最大的限度的联想。当然,所谓的最大限度,也只能是想到刘守义这一层。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出许宣能让那二位关注的理由。在他心中,也只是觉得刘守义对许宣重视到一定的程度,才会花这样大的力气。
至于理由,很难说得清楚,莫非许宣是刘守义的子侄之辈?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想通了这一点,那么拿许宣做棋子,最后将事情引向刘守义,就给了双方接触的机会了。张让那边的消息他是知道一些的,到时候抖一点内幕,做一些交换,总之要怎么操作,都是可以慢慢谋划。
一步一步去做,便可以了。
严格的说起来,更方便的办法自然是交好许宣,通过他联系上刘守义。但是这样以来,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一些。能混到刘守义那一步的人,都已经是成了精的,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因此,他所采取的就是应该是最自然的方法。原本按照他的性子,自己折损了那么多的人手,肯定是会算在许宣头上,早就将他一刀杀了。但此时对付许宣的同时,一方面也刻意地保存了他。若不是他的约束,手下养着的那群江湖人,说不定已经找过去了。而另一方面,心里面对许宣已经恨极,做些报复,也是顺理成章的。
一切都需要做到合理,让人找不出可疑之处才是。在他看来,许宣所知道的东西应该也有限。天花事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而只要没有实证,那么他也能够轻易的推脱掉。这点小心和谨慎总归是有的。
……
在许宣这里,这些天其实也有些疑惑。想象中的报复一幕并没有到来,他甚至还在家附近埋了炸药之类的东西,但似乎都是白费功夫了。严知礼这边除了在明面上做出一些针对许家的动作,暗地里却是悄无声息。
想了一阵,找不到原因,但是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因此减少。这个时候听到严知礼突然说出刘守义的名字,让他微微怔了怔。说实在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着利用刘守义的名头做些什么。
对方在此之前对他颇有照顾,虽然谈不上施恩,只是以二人的身份差距,对方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难得。要说再进一步,虽说未必没有可能,但是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对于危机一类事情,他向来有着比较长远的考虑。看起来每天悠闲地过着日子,甚至连婚姻大事也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是其实在很多日子以前,他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已经为许家上了一道护符。
因此,在严知礼抛出许家谋反的消息之后,他心中其实有些不以为然。若是到了那一步,有些东西拿出来是相当吓人的。而且,他的底牌并非一次性的,只要这一次用出来,随后在墨业方面,许家若是遇到麻烦甚至能够一路平推。
言归正传,这时候严知礼提到刘守义,其间的一些情绪还是让他敏锐的捕捉到。许宣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但是内里真实的年龄却要大上太多。严知礼只当他是年轻人,在这方面也没有刻意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心头微微有些疑惑,似乎严知礼所期待的,便是自己能让刘守义的出面解决。这话不像是之前所说的“去敲登闻鼓”这样的玩笑。当然,这样的疑惑也是在心底,面色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
“倒是不用找刘大人,毕竟是小事情,在下还是能够解决的。”许宣淡淡的摇头。
严知礼闻言,拿在手中的茶盏僵了僵,随后皱着眉头抿了一口,对于许宣这样的说法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许宣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他甚至专门点出来,却不曾料到第一时间就被对方拒绝了。
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渐渐变冷,随后淡淡地说道:“那么,今日就请回吧,这些事情……若是许家是清白的,那么早晚会给一个公道。”
“大人,这不行啊。”
几乎是在他的声音堪堪落下来的瞬间,许宣的话就紧紧地跟着响起来,与此同时,他伸手将一封随意折叠成方块形的纸张轻轻的放在严知礼身边的桌角上,稍稍退了一步,表情变得很恭敬:“这里有些东西,大人可以看看。”声音说到这里显得有些诚恳:“许家的事情,到底还要怎么解决,都是大人说了算的。”
“呵,又是什么信么?”严知礼淡淡看了一眼。一张普通的纸,被人随意的折叠了几道,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像有多少分量。
先前的两分信他是知道的。也是因此,多许宣颇有些投鼠忌器。不过,这一次,他已经站在大义之上。作为地方官,自己治下的风吹草动要保持警惕,原本也是说得过去的。即便最后证明他是错的,针对的也只是一些商贾,许宣又没什么损失,上面也很难找到理由来治他的罪。
多少封信都没有用。
“本官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你且收好,若是弄丢了,怕是不好交代。”
“大人真的不看看么?”许宣认真地看着严知礼,随后说道:“大人还是看看吧。这确实是一封信笺,字数不多。但是上面的东西一定会让大人给许家的一个比较公正的评判。”他说着撇撇嘴:“大人若是不看,事情或许会很严重。”
“呵。”严知礼这般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随后冲着门外说道:“来人,送客。”
外面传来脚步声,严家的下人走进来,就准备要将许宣等人请出去。
许宣朝身边的胡莒南耸了耸肩,随后朝前走了一步,如今他是站着,严知礼坐在椅子上。对于许宣突然上前,严知礼稍稍惊了一下。不过下一刻,许宣只是朝他咧咧嘴,身后拿过那张纸,冲着严知礼慢慢展开。
“大人对这个没有什么意见的话,许家要杀要剐悉听君便。”许宣说着这些目光开始变得有些严肃:“这是我的底牌,既然大人决心要对付许家,最好还是了解一下这张底牌到底是什么。这样子,若是出了事情,也好心中有个数。”
“岂有此理!”严知礼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许宣的话里隐藏着的威胁,让他觉得受了挑衅。原本自己作为知县,一个普通的读书人哪里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口中喝了一句,但是目光下意识地还是朝那张纸页上望过去。
在胡莒南的眼中,随后发生的这一幕有些奇怪。许宣先前靠上前一步,确实是极大的失礼,他这边是替许宣捏了一把汗的。而随后,严知礼似乎也准备好发怒了。但是这一切,在他的目光看向那张纸页的时候,就像是被某种突然出现的力量中断了。严知礼的怒意瞬间淡去,随后看起来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变得有些惶恐。
这是怎么回事?
胡莒南疑惑地朝那边看着,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居然能将身为知县的严知礼吓到?他先前已经摆明了要动许家的姿态,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动摇了。
下人这个时候已经过来拉人,许宣也没有抵抗,将手中已经展开的纸张放回到桌上,随后任凭下人们拉扯着朝门口过去。不过这时候,是倒退着走,目光依旧看着严知礼。
严知礼张着嘴,满脸是见鬼的表情,因为紧张,或者因为其他的情绪,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纸张,想要借着灯火看清楚一些。但是这个时候简单的纸页仿佛远远超过了它原本该有的重量,一时间居然没有拿稳,慢慢地飘在地面上。
胡莒南目光望着纸页,这个时候简单的两行字,也看清楚了。
卿之文,极好!
卿之墨,极好!
字算不得好看,简简单单的两行,写得还算整齐,胡莒南原本疑惑的变得更甚了几分。但是随后目光朝落款处看过去,双目猛得睁大。
朕?!
……
曹功英也在这时候回到了家中,这一路过来,完全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二贵在那边提醒他下马车,意识还不曾从混沌里抽离出来。
虽说一路回来都是坐的马车,但是走上门前的石阶时,双腿还是有些泛软。站在屋檐下,灯笼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也是满脸的复杂神情。门前的匾额,是前年他亲自挂上去的。眼下经历了几度春秋,看起来有些旧了。原本是准备随后换的,但是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唉。”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步履蹒跚地朝门内走去。二贵跟在后面,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即便还有着严知礼做依靠,但是这种依靠本身也没有多牢固。许家眼下散出的墨方,让曹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并且,那两万两白银,白白的花了出去……按照曹家眼下的状况,是很难从泥塘里拔出来了。
原本好好的局面,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曹功英走进院子,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今日他在金风楼宴请,随后又耽误了一些时间,原本回来以为家中之人已经睡下了。但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有些意外。几处厢房里都亮着灯火。
到底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
门外的响动,被里面听到,很快有声音传过来。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隐隐的还有人在哭的声音。
莫非事情已经传开了?曹功英心中想着,随后无处不在的疲惫朝他压了过来。但这个时候,心中告诉自己,作为曹家的顶梁柱,他一定是不能倒下的。
有下人跑过来,人还不曾到跟前,声音已经先一步传过来了:“老爷,不好了……少爷今日在金风楼门前被踩成重伤。断了腿,眼下正是昏迷不醒。大夫说……大夫说……”几乎在下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曹功英耳畔便如同炸响了一个惊雷。浑浑噩噩的状态在这一刻变得很清晰,无处不在的疲惫瞬间将他包裹住。下人们还在说着话,嘴唇开阖见,但是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接下来,眼前一黑,狠狠地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