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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九州福冈县,时间4月。
转眼到了夏季,结束了诸多不便事宜,深鸣秋鹤在回国前就辞去了陆军第六师团宪兵队长的职务。不管她的军旅恩师谷寿先生几次三番挽留,她都亦然递交辞呈。
回国后,迎接她的是家族里对她从军经历的责问,其家族整整禁闭她三个月才放她出来。她并没能像其父亲期望地那样在中国战场上取得功绩。一转眼就到了7月,身边的跟班也换了一批,可她深鸣秋鹤却还记着一年前在中国经历的事情。
正是因为那个约定,她特地抽空从福冈老家借看望病故的国中老师的名义,来到了佐贺县。身边当然少不了家族派来的保镖,但深鸣秋鹤已经掌控了这几个下属。刚下火车,她就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张便签和给他们度假的银行支票。
“佐贺……五道十明通。”抬头看到眼前古怪的街道名称牌子,深鸣秋鹤提着便携箱子,走在这条石板路上。
相较于周围贫穷的本地人,深鸣秋鹤一身靓丽的西式洋装格外扎眼,她来之前也没想到神田少佐的家在类似贫民窟的地方。一路上没看到几家店,只看到了不少面黄肌瘦的妇女和小孩。水沟里散发出阵阵恶臭,七月的苍蝇们正在没人收拾的垃圾堆上欢庆,连阳光都被简陋的遮雨棚阻挡着。深鸣秋鹤站在路边,再抬脚,只觉得鞋底下有种难言的恶心感。
转眼间一只肮脏的老鼠从她裙边溜过,着实恶心。
放在平日,她跟本不会来这种邋遢危险的偏僻地区,谁知道这里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几个脏兮兮的流浪汉。
“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有个看起来像是石墩的老太婆正坐在遮雨棚下面,她似乎是这块地的主人。
“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死老太婆,滚远点!一看就是个要饭的,恶心人!”深鸣秋鹤正好一身火气,有个老太婆不长眼,她正好拿对方发泄。
老太婆睁开眼瞅了瞅深鸣秋鹤,黄得发黑的几颗牙齿,一动一动,让人很担心会不会掉下来。“您的脾气可真不好,要吃饼吗?看你刚才在寻找餐馆,很不巧,这里半年前就没店面开张了,倒是有几户人家在做便当生意,但您吃了肯定要送医院。”
老太婆把手里提着的袋子给深鸣秋鹤看了眼,的确有不少松饼,用灰布包裹着。可她看到老太婆的模样,一点食欲都不剩下了。“免了,既然你要帮我,我也不亏待你。这是一百日元,你就跟你打听个事。”
深鸣秋鹤从挎包里抽出一张纸币,塞在了老太婆手里。引得后者原本笑眯眯的脸,一下子凝固了。
“我可受不起这份好处,你给我只会害了我。不过我愿意帮你,你来这里找谁?”
深鸣秋鹤没收回百元日元,在她眼里这点钱不算钱,她写给几个保镖的支票就是800日元。“我找一户叫神田的人家。”
“村田?”
“神田!那家出了个陆军少佐,你知道吗?”深鸣秋鹤大声说道。
老太婆想了片刻,总算想起些什么。“哦,您找那户。说来也惨,神田这小子也算是有出息的人,说死了就死了。他们家就在不远地方,他小时候常常来我家偷糠米,没想到说好了去九州城里闯荡经商,就成了军队里的大官。上次见他还是5年前吧……”
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就没完了。深鸣秋鹤对神田少佐是个什么人,有什么悲惨的童年经历,半点兴趣也没有。她连忙摇手喊住,“老太婆,别啰嗦,带我去神田家。我很急!”
“好好,不远,就在那边。”老太婆指了指没路的墙壁。“绕过去就到了。”
跟着这个不认识的老太婆,深鸣秋鹤总算找到了神田家,跟周围的房子比起来算是还能看的,窗户是窗户,门是门。这算是深鸣秋鹤在这条街上见到的第一幢正常的平民住房。
“到了,就是这里。”老太婆说完走得匆忙,任凭深鸣秋鹤喊她,她也不停步。
深鸣秋鹤收起阳伞,插在了便携箱底下。而在箱子上沾着之前她给老太婆的100日元。
“有人吗?”深鸣秋鹤走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开门,但外面的门牌的确是挂着“神田”名字。
正当深鸣秋鹤要放弃离开时,隔壁的邻居开门探了探头。“你找神田佳子?”
对方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大妈,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孩,看过去都脸色发黄,营养不良。“她前几天应征女子挺身队了。现在应该还在县城北边的征兵检查站吧。”
“女子挺身队?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兵种?”深鸣秋鹤显然没听说够中年妇女口中的“女子挺身队”,但总让她觉得有猫腻。因为女兵很少见,就算有大多是战地医生护士,随军文员,亦或是特战间谍之类的特殊兵种。真正让女性上战场作战,她深鸣秋鹤还没听说过。
把箱子上的百元纸钞抖落,深鸣秋鹤立刻赶去了中年妇女所说的健康征兵检查站。虽然跟神田少佐有过矛盾,总归是出生入死的战友,那场失败的突围战,至今是她军旅生涯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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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别挡路!”
检查站外有不少来应征当兵的青年,由于中国战场战事扩大,扩军势在必行,他们这批新兵基本确定成建制后直接开赴中国战场作战。虽然是当炮灰的丙种师团招兵,但对这些热血冲头的青年很受用,队伍排得老长。
赶开几个不长眼搭讪的年轻人,深鸣秋鹤直接走到守大门的卫兵面前。“带我见你们这里的管事人,这是我的证件。”
那几个卫兵第一眼看到深鸣秋鹤只把她当做好奇过来看看的富家大小姐,哪知道深鸣秋鹤掏出了军官证,少佐军衔。这里任职的军官也没她军衔高,尤其是第六师团的大名,堂堂甲种师团出身。
几经周折,深鸣秋鹤强制性的命令下,她终于找到了名叫“神田佳子”的小姑娘,年纪不大,还只有17岁。
“神田佳子出列!”女教官一声吼,长相平凡的神田佳子不知所措地走到了队列外。她不知道为何今天会突然集合,明明昨天最后的体检她也过了,应该等几天后被送去军营。
深鸣秋鹤在见到这里的所长时,问过一些关于“女子挺身队”的问题,但对方总是支支吾吾,说是给远征军队做饭为主的军务队伍。也亏当时深鸣秋鹤没弄懂含义,不然很可能掏出机枪往这位所长身上放一梭子子弹。
“你就是神田佳子?神田平吾的女儿?”
“是我。”
土妹子神田佳子,扎着麻花辫,穿着军队发的土黄色军装,显得更加土气,放在一群年轻女兵里面,根本看不出区别。
“你跟我来一趟。”深鸣秋鹤说完拉着她的手,离开操场。“跟你的父亲有关。”
神田佳子根本不明白对方是哪来的大小姐,但眼看临时教官跟所长都没发话,也就跟了上去。
“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父亲?”
两人走到了住宿楼后面,周围并没有别人。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不用知道。叫我秋鹤就行。”两人站在一起,深鸣秋鹤只到对方下巴这里,要不是声音偏成熟,谁都会把她当小孩子。她见四下无人,打开了便携箱,从中掏出了一个布包。
“你的父亲去年在中国战场战死,托我给你带来遗物。”
布包递给了神田佳子,后者看到里面自己与父亲的合照,阳光活泼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悲伤,即便试图忘却,丧父之痛已经深深扎进了她心头。里面还有一块怀表,正是其父亲常年带在身边的物品。
翻开表盖,里面自带的发条录音盒还能发出轻微的声响,虽然已经听不清是什么曲子,但神田佳子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童年跟父亲团聚时候,每晚父亲打开怀表放给她听的音乐。
“爸爸……我好想念你……”
神田佳子一下子跪地痛哭起来,从小没有母亲的她,只有父亲一个亲人,还是一位陆军少佐,小时候跟邻居家小孩在一起,谈起她的父亲,她是自豪地不得了。
而现在剩下的只有破旧的怀表与老照片。神田佳子只想在这里爽快大哭一场,以释放心中凝聚的悲痛,人真的只有失去了才会发觉过去拥有的是多么美好。即便在今天她还能自豪地说,自己有个当少佐的父亲。
“好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就此别过,神田佳子小姐。”深鸣秋鹤今天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现在她回想起来神田平吾这位老奸巨猾的战友,已经没了怨恨,只剩下了敬畏。要是没有他,自己在中国也见识不到很多过去不了解的事情。
在深鸣秋鹤即将转身时,冥冥中她多问了一句。“你要加入‘女子挺身队’?”
“我要像我父亲一样为帝国效力。”话说的很坚决果断,可在深鸣秋鹤看来,不过是过去自己的倒影。她也在去中国前立下了这番豪言壮语,而真正端起枪才发觉不同。
“有兴趣成为我的下属吗?不久后,我将赶赴横须贺军港就职。你愿意去那里吗?”
虽然不知道深鸣秋鹤会给她什么职务,但显然不会亏待自己。神田佳子很快就答应了,也没发觉横须贺军港是海军的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