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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找着就好。”承钰听慎珠已来了泉州,欣喜不已,忙让平彤拿了几锭银子来赏四儿。
四儿不敢接:“姑娘使不得,要让世孙知道了,哪只手接的姑娘的银子,非打断不可!”
承钰好劝歹劝,让他拿去请底下人吃茶水,四儿才接了,说道:“要不是在京城找人耽搁了时间,咱们还能早些把人送到。世孙先让咱们到庄子上找,几天下来几百号人把国公府名下的各个庄子,上上下下翻遍了也没找着,还差点闹得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兴师问罪。”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就是大舅母吗?大舅母一辈子精明悍妒,连一向目无下尘的大表姐孙步玥也是望尘莫及,要招惹到她,少不得惹一身麻烦。
“那没有事吧?”承钰问道。
“没事。我们家大太太说了阵好话,一撮风似的就把世子夫人哄回去了。大太太原要责怪世孙,后来一听是表小姐拜托的事,也就没有说什么,又派了好些人去找。”
承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为她这么一句话,也太过兴师动众了。
“最后庄子翻了个儿也没找着,世孙自己来找,巧在街上看到有卖竹草编的小玩意儿的,一寻去,那大娘正好叫慎珠!”
“起初世孙说明了意思,她还不肯跟我们走。”四儿说到这里顿了顿,“小的说实话了,还望姑娘不要责怪。其实那位姑姑不是晕船,是我们用药给迷晕了,才把她弄上船,带来泉州的。”
“什么!”
“姑娘息怒,那药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只是让人昏睡而已。”四儿忙解释。
姜承钰并不是恼他们对慎珠下药,而是惊异慎珠姑姑为何不肯来泉州见自己。
越有疑点,越表明慎珠姑姑当年是知道什么的,对她也越重要。
“我不怪你。你现在且回去,把慎珠姑姑安抚好了,我找了借口一出府,就来找你们。”承钰嘱托了一番,四儿方才告退。
大户人家的未嫁女子不常出门,但好在承钰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性子贪玩,时常想往外头跑也是有的。午饭时她向姜彻央求,说沈令茹要出嫁了,自己想去外面的多宝阁给沈令茹选一套首饰送她,姜彻只好答应,命人多派几个小厮跟着。
承钰出了府,只说要去吃茶点,让小厮在客栈外边等着,自己带了平彤上楼找人。
四儿早候着了,见承钰来,忙领着她往慎珠的房间走,一面说道:“姑娘勿怪,那位姑姑醒了,只是闹着要回去,我们没办法,只好把她绑了。”
“我不怪你们。”到了房门口,承钰抬抬手,“你们自去买酒水喝,不用管我们。”
四儿不放心,坚持在门口候着。
承钰进屋时慎珠还在椅上挣扎,麻绳缠得有些紧,她的粗布衣裳被磨出了口子。
“慎珠姑姑?”
承钰有些不相信,三年前还水嫩得花儿似的慎珠,如今蓬头垢面,黄皮粗糙,俨然已经成了个市井大娘。
慎珠闻声抬起头来,一张苍老疲惫的脸上镶着那双清水眼,让承钰确定她就是慎珠。
“四,四小姐?”
四小姐?承钰和平彤对视了一眼,忽然想到她母亲孙氏在国公府行四,慎珠一定是意识不清晰,把她错认成母亲了。
“姑姑糊涂了,我是承钰啊,您不记得了?”
“承钰。”慎珠的眼眸亮了亮,“姑娘都这般大了,长得和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姑姑都认错了……”一面说,一面扭动得更凶了,刚才相见的喜悦只在面上停留了一忽儿,随即变得越来越焦躁。
承钰冷眼看着,慎珠挣扎了会儿,实在没了力气,向面前小小的玉人儿哀求道:“好姑娘,快叫人来给姑姑松绑呀,这绳子,太紧了,把姑姑都勒疼了。”
“这里的人不听承钰使唤,承钰也帮不了姑姑的忙。”
“好姑娘,你说的哪里话,他们哪敢不听你的话呀。”慎珠坐了几日船,也没吃什么东西,体力耗尽,累了一身的汗,喘匀气,她打起了感情牌:“姑娘如今有十岁了吧?奴婢一直记着姑娘生辰,每年都给姑娘寄些小玩意儿,也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姑姑寄的东西,承钰都收在母亲原来的房中,想必母亲看了也会喜欢。”
慎珠浑身颤了颤,扯着脸笑道:“奴婢服侍夫人那会儿,夫人也才只有十岁呢。奴婢虽只比夫人大两岁,但伺候夫人极是妥帖,连老太太也赞过我呢。”
“是吗?”承钰微笑,拿出挂在她脖子里的璎珞圈。赤金琉璃项圈中嵌了块碧盈盈的玉,玉石晶莹,赫然显出上面镌刻的字来,慎珠定睛一看,彻底慌了神,吓得不敢言语。
“慎珠姑姑伺候得确实妥帖,妥帖到知道母亲的每一桩每一件,妥帖到能把这一桩一件不论好歹,一一讲给旁人听。”
“好姑娘,饶了我吧!当年是我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才会和罗姨娘说了夫人的秘密!”慎珠想去抱住承钰求情,怎奈手脚被缚在椅上,一个用力,连人带椅栽倒在地上。
孙氏死后她一直魂不能安,夜不能寐。只要她闭了眼,总能看到孙氏戴着那个璎珞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为什么又不听话要回老家嫁给表弟,而怀里的婴儿不哭不闹,无声无息,正是当年孙氏难产生下的死胎。
府里都说孙氏是因为怀孕期间遭老爷冷待,心情压抑不得舒怀,积郁成疾才影响了腹中的胎儿,而论起老爷为何冷淡夫人,还不是因为她给罗姨娘说了夫人当年的秘辛,罗姨娘又去老爷那儿吹枕边风……
究其根源,她才是罪魁祸首!
慎珠想到这儿,泣不成声,在地上蜷缩着,承钰皱眉看她要如何,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我对不住夫人,慎珠不求夫人原谅,每年和夫人和小少爷烧了纸钱,给小姐寄了寿礼,只求能减轻一分罪孽……”
慎珠的声音越来越小,一个人倒在地上喃喃,承钰看不下去,让四儿进来给她松了绑,扶她在床上坐下,又让做了碗面,慎珠一言不发,风卷残云般地把面吃完。
承钰以为慎珠冷静了下来,眼看着四儿出门,慎珠突然又发起狂来要往外跑,承钰和平彤两个小人拦不住,声音惊动了外边的小厮,小厮冲进来时慎珠又不跑了,死死抱住承钰的裙子,哀嚎道:“求姑娘放过奴婢吧!奴婢不知姑娘是如何知道当年的事的,但罪不全在奴婢啊!奴婢家中尚有一个两岁的幼子要养,幼子不能离了娘,求姑娘宽恕奴婢吧!”
慎珠哭得撕心裂肺,承钰听了这席话,心不由软下来。她也是有过孩子的人,自然能体会慎珠的苦心。
“姑姑起来说话。”承钰拉住慎珠的手,手掌满是老茧,有些硌得慌。
“姑姑若诚心想弥补,不如帮承钰一个忙。承钰要了姑姑的性命也换不回母亲,人死不能复生。承钰如今只想为母亲讨个清白。”
安抚了好一阵,慎珠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两人挨着床沿坐下,承钰缓缓道:“承钰没有听谁说起,对当年的事也只是一个猜测,不甚了解,今日还希望姑姑能给个明白。”
慎珠瓮了瓮唇,看小姑娘一双酷似亡母的桃花眼,眼眸澄净坚定,又绝不是当年软软弱弱的孙氏可比的,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终于说起来:“四年前奴婢刚满二十三岁时,老大不小的又不愿做老爷的通房,夫人想把我许给庄子上的孙管事,他是夫人的陪嫁,专负责帮夫人打理各处庄子,比奴婢大了五岁,死了老婆,还拖着个闺女。”
“奴婢不想嫁给他,只惦记着金陵的表弟。当年夫人出嫁时,奴婢就和表弟约好了,叫他一定等我,后来他还来泉州找过奴婢几次。”
“但是夫人不知为何,始终对他不满意,还说他不会是个可靠的人。奴婢急了,那时正好罗姨娘也在夫人房中伺候着,那时她还装得温婉闲凉,处处为夫人着想,奴婢把她当个知心的,说了自己的烦恼。”
“你说烦恼为何又牵连上母亲当年与世安王府二爷的纠葛?”承钰怒道。
慎珠哽咽起来,“奴婢当时对夫人有怨,便在罗姨娘面前抱怨夫人为何不能将心比心,当年自己没嫁成喜欢的人,如今让做奴才的也不能遂自己的心意。罗姨娘听了问起来,我少不得又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谁又知道她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儿,回去就和老爷吹起了耳旁风!”
“要说起来,夫人的事也不全是奴婢说的,罗姨娘自己也有所猜忌。自夫人嫁到泉州来,陆二爷就来找过夫人两回,老爷不知道,但到底院儿里近身伺候的人知晓,也都是想着和主子一损俱损,才守住嘴没说。又正好,每回陆二爷走,夫人都诊出有了身孕……”
“胡说!”承钰气得跳起来,眼里气出泪花,“你们怎么能这样编派母亲!你们!你……”
慎珠吓得也从床沿跳下来,跪伏在地上。
承钰从未打过下人,此时看着慎珠,却很想扬一个嘴巴子上去,但还是努力平息下来。现在把她千刀万剐也没用,还得靠她还母亲一个清白。
“姑娘息怒,那都是不知道的人嚼舌根,但奴婢是清楚的,每回夫人和陆二爷见面,奴婢都在场,他们二人清清白白,绝不会有肌肤之亲!只是,只是那罗姨娘,话到了她的嘴里,没的也说成有的了,不怪老爷当年会发了这么大的火。”
屋里寂静良久,刚才那番话,连平彤都听得心惊,半晌,慎珠抬头,发现承钰巴掌大的脸上早布满了泪水,正一股一股地往地上滚落。
承钰心痛,她原以为父亲只是误会母亲嫁给他后,心里还藏着别的人,没想到,母亲是蒙了这么大的冤屈。
“姑娘莫要伤心了。”慎珠也哭道,“奴婢回了金陵,找到了表弟,才知道夫人是对的,那浑人确是靠不住,他骗了奴婢的积蓄,还找了个年轻貌美的来气奴婢,奴婢既后悔又羞愧,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儿子在街上卖些东西讨生活。想见见姑娘,又实在没脸来见,如今姑娘把我找来了,我就愿意随姑娘去姜府走一遭,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给老爷听,证明夫人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