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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绿的柳叶儿轻轻晃动,一荡一荡,流星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出神望着柳叶,仿佛能听见柳叶化成了铃铛,在风里叮叮咚咚的响着。
冷不丁听见崔妈妈在身后出声,流星惊了一惊,“叫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把姑娘的花都搬到花房里去。”
“崔妈妈,这是为什么呀?”流星望了望蓝湛湛的天空,她今日的辫子梳的不紧,滑了一缕傻兮兮的碎发出来。
崔妈妈伸手帮她理了理,“真是傻丫头,你也不看看自己脚边。”
流星低头一看,只见茜草色的绣鞋边上,有一行小小蚂蚁正在井然有序的准备回家。
流星小心翼翼的跨了过去,赶紧去叫茶韵和茶香把花搬进花房。
当最后一盆玉簪花进了花房之后,大雨倾盆而至,连一个闷雷都没响过。若是现在在街面上走着的人,真就像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就被人扑头盖脸的泼了一盆水。
逐月关上了窗,用帕子擦了擦身上溅到的雨水,麻利的将屋里头的蜡烛都点上了。
“不用点那么多,熄掉两根。”细白的手指拿着一个檀木色的药囊,送到小巧的鼻下轻嗅,一股清浅好闻的药香叫宋稚一个醒神。
“小姐你做好了?”逐月走了过来,仔细的瞧了瞧那个精致的药囊,檀木的绸缎上用同色系但是略浅些的丝线,绣出了木纹的纹理。若是不细瞧,旁人是瞧不出这份心思的。
“小姐学东西真快,跟程嬷嬷学了才几个月就这般好了。”逐月由衷的赞叹道,又俯下身子,“比大小姐、二小姐不知道好了多少。”
宋稚睇了她一眼,“你何时说话也像流星一般没轻没重了?”
逐月吐了吐舌,“现在只有小姐一个人嘛!不然我也不会讲。”
外头正下着大雨,宋稚也没处去,便在屋里逗一对小鹦鹉。
这两只小鹦鹉是一雌一雄,还是幼鸟,脸是黑的,喙是红的,身上是黄绿色的,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倒也还算可爱。
两只鸟儿初来乍到有些怯生生的,一块挤在笼子的角落里,也不叫唤。
这是宋翎从偏京回来时给她带的,说是过两天熟悉了环境就好了,就会活泼起来。
宋翎还给了宋稚一个小泥人,说是沈白焰看着好玩,觉得很像宋稚,就顺手买了。
那个小泥人矮墩墩的,白胖白胖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大红点,哪里像了!宋稚不满的想着,却还是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妆屉边上。
每次看着这个小泥人的时候,宋稚便会想起沈白焰。
前世,在顺安帝死后,沈白焰几乎都在外面打战。
宋稚还记得自己有一回难得出门,正好碰上沈白焰胜战归来,人头攒动十分拥挤,人群中还有不少俏丽女子,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在道路中间给他留出了位置。
沈白焰一身银色铠甲,骑一匹黑马。他面容冷淡却更添锐气,马儿步伐笃定闲适,阳光照在铠甲上折射出的光芒刺眼,让人无法直视,犹如战神再临人间。
当沈白焰的目光就要扫到宋稚这边时,她忽然莫名心虚的矮下了身子,不愿意叫他瞧见自己。宋稚每每想起这个情景的时候总是不解,自己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
夏天午后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一不小心摔倒了,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就一咕噜爬起来,继续玩去了。
“少爷,”喜乐从书房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三小姐来看您了。”
“快让小姐进来。”宋翎连忙道,刚下了大雨,外头湿气还很重。
只见宋稚抱着一把嫩绿的莲蓬走了进来,整个人都快叫莲蓬给埋进去了。
“方才那么大的雨,你竟然偷摘莲蓬去了?”宋翎一伸手把莲蓬拿了过来,露出宋稚那张粉嫩俏丽的脸蛋。
“刚才雨停后,角门外头有个卖莲蓬的在叫唤,流星出去一看,说都是刚摘的,脆生生的,我便都买了下来,给娘亲、爹爹都送去了。”宋稚随宋翎走进书房,“我倒是想去摘莲蓬,哥哥何时有空?可带我去?再拖拉几天,怕是都要结藕了。”
“憬余宅中倒是有一方莲花池,疏密正好,可以划轻舟在里头飘荡。我回头同他说一声,看看什么时候带你去玩玩。”宋翎握着饱满的莲蓬轻轻一掰,几颗嫩生生莲子就‘哒哒’几声,掉在了鸡翅木案几上。
宋稚捡了一粒起来,用指甲在表皮上轻轻一划,划破它嫩绿的外衣露出里边洁白的莲子来。宋稚的双手哪怕是不留长指甲,也像玉笋一样纤长。
“你,”宋翎见宋稚没有剔除莲心便吃了,嚼了嚼之后,脸上也没有异状,还伸手去拿下一颗,“不苦吗?”
宋稚被他问得一怔,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口中有淡淡苦味残留,前世她身子不好,大夫说吃莲子可以不必剔除莲心,能对她的身子稍微有些助益,习惯成自然了。
“苦。”宋稚答到,“我忘了。”
宋翎笑着摇摇头,他用签子把莲心剔掉,搁在一个描了玉兔拜月的小木盘里头。
“哥哥在武场还要几年?”天岩武场是皇家所设,培养社稷栋梁所用,故而里面都是些皇亲贵胄子弟,偶尔也会有资质非常好的平民出身的少年。
“我还要一年,不过憬余今年过了就不必再去了,他的武功本来就出色,去武场也不过是点个卯。”沈白焰比宋翎要大一岁,功夫一直都是有师父教的。
“那沈哥哥之后会做什么事情呢?”见宋翎一直在剥莲子,宋稚便喂了他一颗。
“某个一官半职的,终归是要帮皇上做事。”宋翎嚼着莲子,随口道。
“那哥哥呢?”宋稚将莲子一分为二,看着莲心剔掉之后,留下的一点儿暗黄的苦汁。
“我?应该是去军中吧。”宋翎的回答尽在宋稚意料之中。“世道这样的乱,西境虽有父亲镇守,但是蛮子们还是蠢蠢欲动。闽浙一带海贼猖獗,西南那边巫族不服管教频频生事,军中人再多都不算多。”
宋稚没有说话,宋翎瞧了瞧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打趣道:“怎么?我还没走,便想哥哥了?”
宋稚却没有玩笑的心思,“我只是觉得行军打战很危险,想哥哥小心些。”
见自己妹妹小小年纪却满脸担忧,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宋翎伸手狠狠揉了几把,直到把宋稚脸上的表情从担忧揉成薄怒,他才心满意足的松开手,正色道:“哥哥知道的,一定会为了稚儿好好保重自己。”
这话题有些沉重,宋翎有意换个话题,便问:“你前几日将父亲和母亲带去林府见外祖父了?怎么这么厉害?”
一说起这个事儿,宋稚便有些哭笑不得。
……
“去见外祖父?”林氏疑惑的重复了宋稚方才的话。
“是呀,我昨日已经告诉外祖父了,外祖父今日休沐,他答应会在府上跟我一同吃午饭。”宋稚在原地小跳了一下,掩饰不住的期待,“娘亲和父亲可要同去吗?”
“呃。”林氏踌躇的看了看在书案前练字的宋令,就这么一点距离,宋令必然听清了。
宋令搁下笔,往圈椅上一靠,他瞧着宋稚的笑脸,停顿了片刻,道:“回来了这么些天,也该去瞧瞧。”
“你不怕再叫他老人家给你轰出来啊?”林氏见宋令答应了,心里喜忧参半。
宋令指了指宋稚,玩笑道:“这丫头要咱们去的,要是被轰出来了,就当众打这丫头的屁股,他老人家总会心软吧!”
“爹爹!”宋稚闻言红了脸,扑过去打宋令。她那小粉拳能有什么力气?只当给宋令挠痒痒了。
宋令虽说答应了,但宋稚和林氏一样,心里都是没底的。
毕竟宋令和宋稚的外祖父林嵩林右丞向来都是不和的,之前也闹过几次不愉快,最严重的一次,宋令是被林嵩用棍子赶出来的,背上还狠狠的挨了一下,淤青好几天都散不掉。
说起上次见面,还是在林清言的四十岁生辰宴上,都得快两年了吧。
进林府的时候,有些年纪小沉不住气的小厮、丫头,瞧见宋令来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宋令今日穿的倒是随和,一件烟灰色的绣碧竹的菱纹罗袍,一双深色的官靴而已。
可他积威颇重,常年征战身上杀伐之气太浓,林府的下人瞧着他的时候,还是不敢正视他,仿佛一盯宋令的眼睛,就会被索了命一样。
宋稚可不乐意宋令被人当阎王瞧,快走几步牵住了宋令的手,只觉像是像是握住了一块极为粗糙的木头。
宋稚将自己的小手往宋令的掌心的钻了钻,直到宋令握紧了,她才心满意足,走路也不自觉的轻巧起来。
宋令握着小女儿柔嫩的小手,只觉得像捏着一个脆壳的鸡蛋,轻了怕摔,重了怕碎,简直比拿剑砍人还要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