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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儿并不是个不安生吃饭的孩子,只是舌头被松香养刁了,今日午膳只一碗鸡汤松茸泡饭,就叫这丫头吃的极香,瞧她一勺勺吃饭的样子,也瞧不出是个金枝玉叶的舌头。
“慢些吃。”宋稚瞧着蛮儿乖乖吃饭的样子,自己也被带出了好胃口,比平日多用了半碗汤呢。
“娘亲,这泡饭真是好吃,明儿还能吃吗?”蛮儿抬眸,一双葡萄般清透的眼眸可怜可爱的望向宋稚。
宋稚摇了摇头,道:“不成,泡饭容易伤胃,不可多吃。”
一碗饭里都是汤水,吃下去的时候将胃里的津液都摊薄了,不易克化。
泡饭这种吃食,本是贱物。
宋稚年幼时曾听宋翎说过,在码头卖苦力的人,一日的工钱才十文,那一文钱的高粱面馒头舍不得吃,两文钱的清汤阳春面更是舍不得吃。
只能带一团自家昨日的杂粮冷饭,淘上一碗不要钱的冷茶,囫囵一冲,咽到肚子里,也算是有汤有水,有米有菜了。
庄户人家也有吃这泡饭的,农忙时节,半大的小子也要下田帮着搬一小簸箕的麦穗,哪有这个闲工夫做饭呢?
蒸一锅米饭,熬一锅咸菜汤,用这汤泡饭一吃,也就是了。
哪有松香做的这泡饭这般金贵?这鸡汤平头百姓怕是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几回,这松茸嘛,他们怕是见都没见过。
鸡汤是昨日就煨在小灶上的,一夜都没有歇过火,炖了这些时辰,滋味全在汤里头,将鸡肉鸡骨统统滤掉不要,只有一锅清汤。
松茸切掉底部不洁之处,切片放入鸡汤中,再炖煮上半个时辰,这才成了一小碗看起不起眼的泡饭。
若不是生在权贵之家,外头的百姓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吃一碗泡饭还有这样金贵的吃法吧?
蛮儿从小生在这样的家里,想来也不会有机会见识到茶水冲冷饭,是怎样一种苦涩滋味吧?
一碗泡饭就叫自己生出许多随想来,宋稚摇了摇头,无奈的想,‘莫不是自己老了不成?’
“记得带公主去花园里头逛逛,可不要叫她马上就午睡了。”宋稚嘱咐了冬春一句。
流星见宋稚用完了膳,便问:“夫人,您要小睡一会吗?”
宋稚昨日睡得很好,今日沈白焰临走时动作又轻巧,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半点也不觉困。她想了想,问:“小竹是不是已经来了?”
流星一笑,道:“夫人也太聪明了,小竹午膳前就来了,奴婢明明是叫她午膳后再来的,也不知她为何这般着急,还将她的那个女儿团儿也带过来了。奴婢将小女孩没有吃饭,便叫小厨房拿了些糕点给她们母女。”
“女儿也带来了?”宋稚问。
“是,说是给夫人请安来了。”其实流星瞧着小竹的样子,怕是有事相求,不过她不说,宋稚心里也有数。
“你让她们进来吧。叫人将偏厅的炭火烧旺些,别冻着孩子。”松香的饭菜日日滋补着宋稚,她早不像从前那般怕冷了,只有初兕和蛮儿在时,炭火才会旺一些,
小竹和团儿进来的时候,宋稚微微一愣,既因为小竹脸上带伤,也因为她身边的团儿,已经从一个摇摇摆摆的糯米团子,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这姑娘倒是会挑,尽挑父母的长处。
“小竹?你脸上这是?”宋稚自然要问,流星也一脸惊讶,方才小竹用丝巾掩面,她不曾发觉她脸上的伤。
“粗心大意,不小心摔的。”小竹本想挤出个笑来,可不小心牵动了嘴角,这笑倒是比哭还难看。
她既不愿说实话,宋稚也不好逼问,就向团儿招了招手,道:“这是,团儿?”
团儿被眼前这位美若神妃的贵人惊住了,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
“啧,”小竹见宋稚对自己的女儿有几分兴趣,原是惊喜交加,可见自己女儿这般不上道,便露了急色,“你瞧我做什么?王妃唤你呢!”
小竹对着宋稚讪笑,道:“团儿是小名,如今大了也不好团儿团儿的叫唤。王妃若是赏脸,便赏这丫头一个名儿吧。”
“这名儿本该你取,我不好夺了你的差事呀。”宋稚看着小竹,见她眼角堆出许多褶子,想到她比逐月也大不了几岁,却老态毕露,心里也有几分怜悯。
“不会不会,王妃肯赏名字,那是这丫头的福分!”小竹赶忙道。
她又按着团儿的脖子,对她道:“快,快跪下!求王妃赏你个名字!”
宋稚见小竹这般行径,实属异常,忙叫流星阻止,道:“小竹,你这是做什么?”
团儿被母亲的推搡和失态弄得满脸通红,跪在一旁发愣。
小竹被流星拉开,一下子软在她身上,几乎哭喊着道:“王妃,求求你收下这孩子吧。”
流星抬眸与宋稚对视一眼,皆是一脸错愕。
团儿听见母亲这样凄惨的声音,面露心疼酸楚之色,终于开口道:“王妃娘娘,我爹三天两头来作弄我和我娘,从前还以为他只是想要银子使,便也给了。后来他要的太多,丝韵堂进项又不好,哪来这许多银子?我们给不出银子,他便说要将我发卖给人牙子。”
说到这,团儿脸上流露出恨意来,道:“原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我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可前些日子竟让带了一帮人来捆我,还好我娘不要命的出来夺我,还有左邻右舍的帮衬,我这才逃过一劫。后来邻人里有认识这伙人的,说这是替妓院做事。”
被自己亲生父亲卖到妓院里,的确是极可怜的,宋稚心里自然是怜悯的,她对小竹道:“我记得从前曾狠狠教训过你的那个烂赌鬼丈夫,也叫你们二人和离了,怎么还是脱不开呢?”
小竹眼里滚出泪她,她还记得从前做丫鬟的规矩,不要在宋稚跟前失态,慌忙擦拭着,道:“我与他虽不是夫妻了,可团儿与他还是父女啊!他又是个混账东西,说女儿养他,天公地道!若是我再求到您这处,他便去告御状,说您逼迫他父女分离。”
“真是混账!”流星咬牙切齿的说。
“所以你便想着赶在他之前将女儿卖到王府?好叫他无话可说?”宋稚明白了小竹心里的这把算盘,道。
小竹连连点头,忙道:“正是这个意思!正是这个意思!我最知道王妃,您的心肠是最好的!团儿比公主大了几岁,刚好可以给公主做个伴,以后叫她给公主遮风挡雨,当牛做马!只求给她清清白白的一世过活。”
她字字句句皆是慈母柔肠,替这个女儿细细盘算过的。
宋稚看向团儿,见她红着一双眼,却死活不叫眼泪掉下来,便知这孩子是个倔强性子,能不能甘愿为奴为婢呢?若是不愿,平添祸害可就不好了。
“你自己呢?怎么想?”宋稚问。
团儿抬首看向宋稚,又偏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母亲,额头触地,跪拜虔诚,道:“求王妃收留,做个洒扫粗使丫头就好。”
小竹怔忪片刻,她原想接着自己与宋稚的情分,叫团儿怎么着也能做公主房里的二等丫鬟,没想到团儿自己却求了个粗使丫鬟。
宋稚听团儿这样说,知道她是个安分的,又点了一句,道:“内院的丫鬟,签的可都是死契。”
团儿平静道:“知晓了。”
小竹是知道逐月嫁人一事的,她的团儿若是做了房里的丫头,与公主从小伴着长大,日后何愁没有好的出路,可一个粗使丫头就难说了。
小竹乞求的目光看向宋稚,却被流星有意无意的挡住了。
“好吧,叫文书先生写一张身契来。”宋稚对茶韵道。
茶韵福了福,便走了出去。她走过小竹身边事,带起一阵轻微的香气。
这香气是宋稚身边的大丫鬟惯有的,小竹忽忆起自己从前做宋稚大丫鬟时的事情,陷入回忆的恍惚之中。她在心里默叹一口气,道:“瞧团儿自己的造化吧。“
“小竹。”宋稚的一声轻唤,将小竹拉回现实,“丝韵堂当真如此不好?”
说起这个小竹又要叹气,“刘姑娘的手艺好,本也能支撑的,只是叫她娘家人胡乱搜刮了不少,伤了底子,渐渐的就撑不下去了。刘姑娘自己也灰心了,我瞧着她并不想继续做了,总说要去外边走走。”
“噢?若是这样的话,你失了活计,也可到府上寻一份外院的短工做做。”宋稚简单一句,叫母女两个人都感恩戴德。
茶韵带了身契回来,小竹的神色忽变得有些僵,倒是团儿,干干脆脆的按了一个指印,又对宋稚一拜首,道:“日后一切尽听王妃差遣。”
宋稚点了点头,道:“琴棋书画诗酒茶,公主身边已经有一个大丫鬟叫做司茶,你选一个字做名字吧。”
“司酒。”团儿很快道,几乎没有思考过。
小竹一直望着自己的女儿,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