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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家二爷,回了京该怎么说?你可清楚了?”
素水手里端着一盆集市上刚买回来的虎刺梅,用随身携带的短匕首小心的刮去枝干上的尖刺。
这回头是要放在夫人院里的,夫人院里孩子多,这些枝干上的刺儿可不能有。
回话那人弯着腰,稍抬眼觑了一下,又飞快的垂下了头。
那姑娘手腕子也就那么点粗,单手端着个扎扎实实的粗陶盆半点不费劲儿。
甘家这一辈,如今就他这么一根独苗苗,他家里还有妻小,可没法子像那他大哥那样,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想好了。”甘二爷低着头道。
来的时候想的还挺美,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如今可好,碰到个脑袋是铁打的对手,没伤到人半根毫毛,自己反倒是赔了命进去。
“那把桌上的药吃了吧。”素水没瞧他,只专心剔着刺儿。
“诶。”甘二爷应了一声,拿起那颗丹药便要往嘴里放。
这丹药进了嘴,他却犹豫着没松手,又给拿了出来。
“怎么?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匕首的寒光正好折射到甘二爷眼睛上,吓得他一颤。
“不,不是。”甘二爷赶紧道:“姑奶祖宗。小的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素水这些时日心情一直不错,便很大方的说:“再饶你一会子,问吧。”
“您在这提罗寨,我回了京城,您方才又说解药是一月一服的,我这以后的解药,可怎么来呀?”甘二爷道。
“到了你该吃药的时候,药自然就会出现。若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那就两说了。”素水道。
这桩小差事本用不着她来,不过她想街面上逛逛,便从蓝跃手里头截下了。
“可不敢,可不敢。姑奶祖宗,您可别把我想的太忠君爱国喽!我这官儿还是看在我哥哥的面上得的,要不是他威胁我说,这趟子若是不跟着他来,便要断了我的嚼用,我也不会大老远的来碍您的眼呀。”甘二爷忙不迭的说。
这人说话很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不论是哭是笑还是闹,总能逗人一乐
不过素水有些听烦了,便道:“行了。吃了药就上路吧。”
甘二爷把药嚼吧嚼吧就给吃了下去,还张了嘴让素水看他的满口烂牙。
本以为素水会觉得恶心不看,岂料她却认真的凝视了一会子,既而缓缓的笑了起来,道:“不知该说你真是个忠君爱国的呢?还是要说你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
“姑奶祖宗,您说什么呢?”甘二爷冒着冷汗,不敢看素水。
素水从腰际掏了一个细颈小瓶子,道:“给你舒服的你不要,非得讨罪受,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呢。原来也是个蠢的。”
甘二爷已经后悔万分,他赶紧将藏在舌根底下的药吞了下去,道:“姑奶祖宗,我是真的咽下去了!”
门外的瓷三刚吃完一碟的花生酥,舔了舔手指,听到里边传来痛苦的呜咽声,下一刻就见素水捧着盆花走了出来。
瓷三道:“今日用得既然是这么粗鲁的法子,何必让我来呢?”
“嫌你在楼里吃得太多,让你出来占些旁人的便宜。”素水扫了瓷三一眼,她手里的花生酥便是方才从甘二爷房里端来的。
瓷三难得在素水手底下吃瘪,倒是觉着很新鲜,她掸了掸手,道:“得,王妃疼你,我可不敢招惹。”
“说的好像王妃亏待你了似的。”素水见不得她这人厌狗憎的样子,忍不住道。
“我们是王爷手底下的人,说白了,低人一等。你们几个惯会溜须拍马的可就不一样了,王妃那是那你们当了亲信。”瓷三翻了个白眼,道。
“你这眼睛只盯在别人身上找错处,从不看看自己身上的毛病。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跟讨奶吃的娃娃一样。”
素水这话把瓷三给气了个绝倒,她喘了口气,道:“好啊。在王妃身边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
素水没理她,吩咐手下处理好剩下的事,便径直走了。
每每与瓷三共事,十中八九总要吵上几句。
也不知她这脾气能否改一改。
瓷三了了事情,揣着一肚子的火气往回走,路上瞧见初兕从一家木雕的店铺里走出来,小小的人在人群堆里若隐若现,身后竟没有人跟着。
瓷三没有犹豫,立刻跟了上去,抓住初兕的肩头,初兕回过身来,下意识道:“瓷三姐姐?”
听着小人儿叫自己这把老骨头一句姐姐,瓷三一张老脸险些挂不住,道:“你怎么在这儿?没人跟着?”
初兕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个卖米糕的小摊子,“我出来买米糕,娘亲和爹爹在店里呢。”
瓷三一愣,转首看去,只见宋稚立在木雕店门口,对她微微一笑,显然是将方才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瓷三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赶在沈白焰过来之前离开了。
初兕说自己想要一个小木马,沈白焰今日无事,便陪着宋稚一块来给他挑。
他吃着热腾腾的黑米糕,选了一匹半人高的小木马,又问:“有没有比这个矮一些的。”
“有的,只是得订做。”掌柜弯着腰,殷勤的说.
便是初兕身后没有跟着宋稚和沈白焰,他这小小年纪却无比淡定的气度,也叫掌柜不敢小觑。
“爹爹、娘,我想订一个给鼓儿妹妹。”初兕说的坦坦荡荡,反倒叫宋稚和沈白焰笑话不出口了。
“怎么只给鼓儿妹妹?不给姐姐买一个?”宋稚问。
初兕道:“出来之前我问过姐姐了,她说用不着,木马没有千秋好玩。”
“这些银子你日后可都要还我的。”沈白焰一边掏钱一边道。
“别听你爹爹,他说笑呢。”宋稚笑着轻拍了他一下,见初兕点了点头,却很认真的说:“好。”
“好什么呀?”宋稚问。
“爹爹不必担心老了会没银子吃饭,我会赚的。”初兕站在他那匹小木马边上,认真道。
沈白焰一手拎起小木马,一手抱起初兕,道:“再养你几年吧。”
掌柜在后边喊道:“贵人,府上在何处啊?咱家有活计,能送货!”
初兕伏在沈白焰肩上,对掌柜挥了挥手,道:“不用啦,我爹爹力气大的很。”
掌柜掂了掂手里分量十足的银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一家子莫不是天神下凡?还是千年的树石成了精?”
卖鱼郎杀害甘大人的消息在提罗寨上热闹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因为提罗寨实在是十分安宁。
沈白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搅和了提罗寨的安宁。
巫族的药材从深山里头运了出来,余心楼在提罗寨建了几座药坊,请了几位懂药理的老先生做管事,又招了提罗寨里的百姓做小学徒。
制出来的药,若是提罗寨和塔安的百姓来买,价格会便宜一些,几乎只在成本上加一点添头罢了。
药材顺着水路运到外边去,那就不是这个价了。
从前不是没人想过,跟巫族的人做这个药材买卖。可一是风俗不同,互相看不顺眼,二是觉得巫族的人要求太过霸道,自己无利可图。
沈白焰一来,总算是做成了这件事儿。
幽幽的药香散在提罗寨的石头路上,那药坊附近本是冷清的,余心楼又在附近开了一间免费的私塾。
不论年纪,不论男女皆可去旁听,每日讲四堂课,上午一堂,下午两堂,晚上一堂,每堂课一个时辰。
有些人妇人根本不识字,也听不懂先生所说的典故,但为着省下晚上那点子烛火钱,也为了凑个热闹,便搬了个小矮几坐在边上,一边择菜,一边听课。
还有些人,说是药炉的飘散出来的药气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便把买卖也挪到这条道上来了。
渐渐的,为着听早课的孩子们能吃上些热乎的,包子铺子张罗开来了,馄饨担子挑来了,小茶寮也开起来了。
人人都知道京城里来的王爷是个大好人,为什么说他好呢?他又没施粥又没舍药,只是开了间不用钱的私塾呀?
馄饨担子的小活计挠了挠脑袋,道:“我也不晓得,可我总觉得王爷像是往我口袋里头塞银子了。我的馄饨摊的生意,一半是那来私塾听课的人,一半是那药坊。”
百姓们虽说不出个门道来,可日子一日比一好了,这都是能觉出来的。
塔安镇上的百姓,也开始盼着沈白焰来了。
他们知道沈白焰的宅子就建在那巫族人的边上,从前对那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知道那间还在修缮的宅子是王爷的,渐渐也有胆气从门口路过了。
余心楼里原养着一位腿脚不大灵便的老先生,大家都叫他做寇老。
他是沈长兴的旧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此次本不欲跟着南下,是飞岚将他打昏了,强行带过来的。
如今在这私塾里每日讲上一堂课,寇老的课,听的人是最多的。
这几日常有人问他,王爷日后是不是住到塔安去了,不在咱们提罗寨了?
寇老总是不厌其烦的解释道:“王爷去塔安住上几日,想念咱们提罗寨的绿水青山了,又会回来的。你们莫担心,我老寇,总是在这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