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1章 中庸

庄不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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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很满意。年轻人就是容易沟通,几句话就搞定了。要是换成蔡邕那老头,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唇舌。

    所以嘛,蔡邕就让他猫在襄阳著史吧,开创时代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办,就算犯点错,栽点跟头也无妨,有足够的时间改正错误,吸引教训,卷土重来。

    选择蔡琰而不是蔡邕还有一个原因:孙策怕他们中了佛教的邪。佛教和黄老相似,非常适合老年人或者失意者,蔡邕正好两者皆备,极易入彀。蔡琰则不然,虽然以前吃过不少苦,现在却是苦尽甘来,嫁给周瑜,新婚燕尔,这是生活甜如蜜的时候,恨不得再活五百年,让她相信四大皆空,她才没兴趣呢,就算要修来世也不会那么执着。

    和蔡琰说定,孙策担心她不够重视,又提了一下亚历山大,不料蔡琰对此并不陌生,还和孙策说起一桩往事。

    曾在洛阳白马寺译经的浮屠道人安世高是安息王子,据他说,安息国就是亚历山大的部下所建之国,出上好的战马,尤其善用人马俱甲的甲骑,据说渊源就来自亚历山大,叫什么伙伴骑兵,冲锋陷阵,无所不破,屡立战功。安世高到洛阳后,和很多贵人有来往,袁绍就是其中之一,他对安息人的骑兵非常有兴趣,多次向安世高请教。

    孙策恍然,原来袁绍的甲骑来自于此,看不出这人倒是个能与时俱进的,只可惜只学了皮毛,没真正理解,所谓甲骑也是样子货,没能发挥真正的威力。技术的关键在细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岂是有钱就能解决的。如果不能消化吸收,化为己有,永远都隔着一层。

    袁绍的甲骑为什么冲击力不够?他用的是鲜卑、乌桓人提供的战马,虽然也是精挑细选,终究不如西域马高大强壮,而重骑兵对战马的体能要求又非常高,战马体力不足,难以久战,威力大打折扣。袁绍用甲骑来冲击黑山军这样的乌合之众当然所击辄破,遇到训练有素的精锐就捉襟见肘了,遇到轻骑兵更是被动。

    孙策把自己的感悟说与蔡琰听。蔡琰也很感慨。她知道袁绍战败,也知道黄月英、秦罗等人立了功,却不知道细节,听孙策这么一说,总算有了体会。孙策虽然受限于战马资源不足,却通过战术和技术手段消弭了双方骑兵的悬殊,最后实现了逆转。由此可见,孙策重视技术自有其道理,他要全面了解西域的文明也绝非袁绍的浅尝辄止可比,自己的任务当是长远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正如他一拿下南阳就让黄承彦接管南阳铁官一般。

    “将军眼界之高,谋虑之远,非等闲可比。”蔡琰心悦诚服。

    孙策大笑,倒也没有谦虚,坦然受之。这的确是他的优势,其他人没法比,周瑜也不行。

    “我斗胆妄测,将军此次来南阳,不仅仅是喝喜酒这么简单吧?是不是又在谋篇布局?听说这两天麋夫人出入宛市,是要解决南阳布商遇到的麻烦吗?”

    孙策竖起大拇指。“祭酒是有心人。”

    他笑了笑。“我也是没办法,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南阳商人借钱助我平叛,于朝廷也是有功之人,现在却被如此对待,我如果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以后谁还肯借钱给我?”

    “将军不怕被商人裹胁?商人重利,有利则聚,无利则散,而且贪得无厌,将来难免反噬。”

    孙策略作思索。“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吗?”

    “仁义。”

    孙策笑而不语。

    “这话不对?”

    孙策想了想。“也不能说完全不对,只是有失偏颇。如果要我说,我觉得是强者才有资格讲仁义,没有实力空谈仁义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舍生取义,成为死人;要么成为伪君子,苟且偷生。”

    蔡琰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孙策装作没看到,接着说道:“此二者皆非我愿,所以非强不可。当然,一人强大终究有限,要想真正无敌于天下,还需公瑾、祭酒这样的人才相助,士农工商,各得其所,方能万众一心,同舟共济。正如不能因为士人会争权就不用士人,不能因为武人可能拥兵自重就不用武人,也不能因为商人重利就贬低商人,其实是一个道理。利害权衡,过犹不及,我取其中。”

    蔡琰点了点头。“将军深得中庸精义,可谓生而知之。”

    “惭愧,惭愧。”孙策拱拱手,有点不好意思,又卖弄了。

    看着蔡琰被孙策说服,孙翊羡慕不已。他自认可以练出和孙策一样高强的武技,却永远无法练出如此强悍的口才。明明都不怎么读书,为什么大兄就能口若悬河,辩才无碍?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学不来,要不然怎么那么多名士都愿意支持大兄呢。

    ——

    孙策告别蔡琰,离开幼稚园,转身去了本草堂。张仲景正在忙,见孙策进来,也没时间起身迎接,只能点头致意。孙策示意他不要介意,坐在一旁等候。刚坐下,一个中年商人匆匆走了进来,见堂上一大堆人,脸色便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对孙策拱了拱手。

    “这位将军,能不能让我……先请张祭酒诊断一下?我实在有些急事,耽搁不得。”

    孙策知道他误会了,连忙答应,又让典韦等人退到外面,只留下孙翊一人在身边。那商人千恩万谢,眼巴巴的看着张仲景,几次想和那些人商量,却有放弃了。在他前面,至少还有十来人等着看病。孙策看他额头全是汗,华丽的丝衣也被汗浸湿,贴在身上,但他面色红润,不像是病人,不禁问道:“足下哪儿不舒服?”

    “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这不是要去关中了么,怕半路上出事,想请张祭酒诊个脉,求个放心。如果有什么要注意的,也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不是说关中生意不好做么,你怎么还去关中?”

    商人苦笑。“关中生意是不好做,可不去关中还能去哪里?哪儿生意都不好做啊。仅南阳就有布商近百家,不去关中,就只能降价。要不然货卖不出去,本钱都回不来。这都八月了,再不出发,来不及回来过年,只能滞留关中,又要多不少开销,弄不好又是白忙一场。唉,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孙策眉毛微挑,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