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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异到达宛城后,孙策很快与他见了面,主动到他的住处拜访。
周瑜在荆州几年,一直没有置办产业,不是住公廨就是住军营,现在他的驻地在夷陵,回宛城时便住驿舍。他自己住得比较简单,但大婚不能太随意,所以买了一座宅院,不算很大,却很精致,收拾得干干净净。蔡琰亲自过来看过,也非常满意。
孙策很恭敬,以子弟礼拜见周异,向他请教洛阳的形势,询问杨彪路过洛阳时的表现。周异一五一十,如实道来,又主动表明年老体衰,承担不起河南尹这么重的任务,此次参加完周瑜的婚礼后,他就想致仕了。离开洛阳之前,他已经向朝廷提出了辞呈,官印都封存在洛阳。
孙策欣然同意。致仕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周异主动辞去河南尹,表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要与朝廷划清界限。庐江周氏从此一分为二,他与周忠各为其主,互不干涉。
周异到达后不久,蔡邕也赶到了宛城。为表示尊师重道,孙策亲自出城迎接。蔡邕是坐船来的,坐船溯淯水而上,既平稳又安逸,比坐车舒服多了,还方便他读书作文。
几年不见,蔡邕的气色非常好,江湖的十年风雨留下的痕迹几乎看不到了。他身边跟着两个书生,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多,头戴进贤冠,身着儒衫,看起来文质彬彬,风度翩翩。孙策倒也没太在意,襄阳书院如今也是人才济济,实力比南阳郡学更胜一筹,以蔡邕的名望,有几个得意门生也很正常。
不过这两人报过名之后,孙策才知道并不怎么正常。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拒绝了他邀请的路粹和阮瑀。听完这两人的名字,孙策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然后笑了。他一个字也没说,但鄙视之情也毫不掩饰,连瞎子都看得见。
阮路二人很尴尬,蔡邕也很尴尬。襄阳书院那么多人,他带着这两个人来,就是想引荐给孙策,现在孙策这么不给面子,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孙将军……”
“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孙策挽着蔡邕的手臂,很客气地说道:“我与公瑾是好兄弟,与令爱也如兄妹一般,先生若是不弃,称我字即可。”
蔡邕松了一口气,脸色缓了一些。“元瑜和文蔚都是书生,不谙世事,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孙策瞅瞅蔡邕,笑了一声:“先生放心,我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的。他们没来,不是不给我面子,是不给先生面子。现在他们来了,既然先生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我又何必置气,不值当啊。”
蔡邕语塞,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阮瑀、路粹来襄阳找他,当然不仅仅是想跟着他修书,而是想通过他引荐,在孙策麾下任职做官,现在一见面,孙策就把话堵死了,视他们如无物,根本没有招揽的意思,这还怎么往下说?
见蔡邕和孙策谈得不愉快,蔡琰走了过来,笑道:“将军,这可是我请来的帮手。”
孙策打量了蔡琰一眼,咧嘴一笑。“很好,这二位年富力强,西域、天竺走一遭应该没什么问题。”
“西域?天竺?”路粹的脸顿时白了,拼命的冲着蔡邕眨眼睛。蔡邕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很像是孙策怀恨在心,要将他们流放万里之外。蔡邕连忙问蔡琰是怎么回事,蔡琰笑着把孙策要她研习天竺、西域文字的事说了一遍,蔡邕这才安心了些。天竺、西域虽然远一些,毕竟是游学,不是流放。身为学者,万里求学虽然辛苦一些,只要有所得,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蔡邕言语之间有赞同的意思,阮瑀和路粹很绝望,后悔莫及。天竺,西域,听听就让人绝望。
孙策根本没兴趣关心他们,他将蔡邕请上车,蔡琰也上了车,周瑜骑着马随侍车旁。孙策隔着窗户,打量着周瑜,又瞅瞅蔡邕,打趣道:“先生,你觉得这女婿怎么样?”
“嗯,不错,不错。”蔡邕抚着胡须,非常满意,老脸笑得像朵花儿。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孙策翘起二郎腿,抱着膝盖。“这件事我也有功,这你总得承认吧?”
“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没必要转弯抹角。”蔡邕哼了一声:“不用拿我的女儿、女婿来说事。”
孙策哈哈一笑。“那我就直说啦。李儒的那篇《己巳之乱亲历记》你应该看过的,他的文章写得不错,但他是董卓的旧部,士林名声也不能和先生你相提并论,有些事他也不太清楚,说服力远远不够,我想为后人留下一个相对完整的记载,你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写几篇文章?”
蔡邕脸色微变,耷拉下了眼皮,沉默不语。蔡琰刚要说话,孙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蔡琰会意,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用眼神企求孙策不要逼得太紧,给蔡邕留点面子。孙策点头示意,让蔡琰放心。他要的是蔡邕承担这个任务,而不是要让蔡邕难堪。逼得太紧,就算蔡邕迫不得已,勉为其难,写一半留一半,他也没办法。他需要蔡邕认识到这件事的意义,主动写出整件事的真相。
这件事不仅涉及到对袁绍及王允等人的评价,为董卓鸣不平,更涉及到文武之争。不处理好这个问题,不对儒生鄙视武人的心理加以纠正,重提尚武之风就永远只能是权宜之际,不可能真正落到实处。
“先生,我不是要为董卓饰功掩过,我只是想让世人知道真相,只有知道真相才能从中吸引教训,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如果没有这份勇气……”
“将军。”蔡邕抬起头,打断了孙策。“将来你也会留名青史,你愿意史家将你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记下来吗?”
孙策盯着蔡邕看了片刻,嘴角微挑。“先生,如果史书可以枉顾事实,那还有什么敬畏可言?如果胜利者就可以随意涂改历史,用所谓的春秋笔法为尊者讳,我又何必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你真觉得除了你,我找不到能够写出真相的人吗?我相信先生的才华,更相信先生的史德,所以才希望由先生来完成这项伟业,为后人著史立一个榜样。先生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借著史的机会污蔑袁绍、王允?”
蔡邕无言以对。他迎着孙策的目光看了很久,微微颌首。“行,我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