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4章 第一战

庄不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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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授再次端起茶杯,慢慢的呷着茶,双眼微闭,仿佛沉醉在茶香之中,面目也被茶雾遮得看不太清楚,多了几分神秘。

    刘晔也不急,双手置于腹前,泰然自若。

    两个年轻的见习军谋站在一旁,静静的侍立着。一壁之隔,几个军师站在窗前,看着大堂中央正在搭建的沙盘,没有回头看露台一眼,却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

    大堂中突然静了下来,就连搭沙盘的人都放轻了手脚,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几个冀州籍的见习军谋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同为冀州人,他们最清晰沮授眼下的境遇。刘晔的话说得很委婉,却也很直接。沮授虽然是军师处的负责人,但他并没有足以称道的战功。他能做军师祭酒,只是因为天子的器重。

    这不是沮授的责任,刘晔这个军师仆射也没有战功可言。他们入职之前,陛下就不亲临前线了。陛下的赫赫战功都是在前任军师祭酒、现任军情祭酒郭嘉的辅佐下取得的。

    在以汝颍籍为主的军情处,沮授、刘晔的处境都有些尴尬。资历老的军师、军谋对他们很客气,又带着一分淡淡的疏离。新入职的军师、军谋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本来就低人一等。

    这不是他们的责任。皇帝陛下不亲临战场,他们哪有机会经历真正的战阵?除了纸上谈兵,他们能做的就是和各种真真假假的情报和数据打交道。

    皇帝陛下战无来胜的赫赫威名只是传说,与他们无关。现在受陛下切责,他们很委屈。如果陛下能如刘晔所建议的那样,亲征益州,他们也能随驾参谋军事,自然不会有这样的过失。

    可以说,刘晔的建议说到了大家的心里,包括冀州籍的军师、军谋,甚至包括沮授本人。

    沮授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身后的大堂里是什么情况。他慢慢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事分轻重缓急,眼下论政才是关系到大吴百年大计的重中之重,陛下亲征的事还是等等吧。”他转头看着刘晔,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能让身后堂中的众人听得清楚。“陛下亲征,兴师动众,非等闲之事,若非必要,不宜妄言。军谋处是陛下心腹,更当慎重。先看看黄忠部进展,然后再说。”

    “这是自然。”刘晔点了点头,又道:“朝廷与诸藩的平衡也是关系到长治久安的大事,合适的时候,还是请朱公出面,奏请陛下,召集都督处和军情处,举行一次联席讨论吧。”

    沮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堂中众人互相看看,露出会心的微笑,又开始忙碌起来。

    ——

    徐晃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山坡。

    从山势的走向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大巴山腹地,但是离平原还有一段路要走。

    出征二十多天了,他们还在大巴山中跋涉。路途的艰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翻越最高的大竹岭时,他们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狭窄的山路上。

    睡梦中摔下山坡的士卒就有数十人。每天晚上入睡时,没人敢保证自己还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

    可是这三天的路程,在地图上几乎就是挨在一起的两个点,直线距离也就二十里。如今他率领前锋已经走出了大巴山,黄忠率领的主力还在山里辛苦攀登,后军也许还在大竹水河谷待命。

    狭窄的山路,将三万大军弯成了一条细线。

    “将军。”亲卫罗蒙跟了上来,抚着一旁壁立的巨石,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徐晃回头看了罗蒙一眼。罗蒙脸色苍白,额头全是汗,原本肉乎乎的圆脸两颊微陷,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哪里还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进山后不久,眼见山路难行,预期的行军计划很可能无法实现,每个人都自觉的减少了每天的口粮,希望能多撑几天。巨大的体力消耗,不足的口粮,每个人的体重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将军,给。”罗蒙喘着气,递过来一把野果子。“刚在路边摘的,味道还不错。”

    徐晃从罗蒙手心里娶了两枚,手指微微用力,捏开坚硬的核,又摊开手掌,吹去碎壳,将果仁送到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果子其实并不好吃,但此时此刻,没人顾得上口味。他们还有野果可摘,后面的大军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将军,我们怕是上了那些蛮子的当。”罗蒙低声说道:“这一路走过来,没一天是好走的路,不是上山就是下山,有时候根本就是在转圈。”他看向前面山坡上的几个巴人士卒。“而且你看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明显不对……”

    徐晃轻咳了一声,罗蒙立刻闭上了嘴巴,转头一看,见那个叫何平的巴地汉人和另一个巴人士卒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手里都提着砍刀,衣服半敞,露出半边胸膛。罗蒙惊讶的发现,看似并不强壮的王平居然有着一身强健的肌肉。

    看得出来,这大半个月的艰苦行军对他们没什么影响。这些奸猾的蛮子,肯定是利用出去探路的机会偷吃了。他们和山里的部落熟,能找到吃的,却不肯为大军筹措粮食。

    何平走到徐晃面前,将砍刀插在腰带上,拱手施礼。

    “见过将军。”

    徐晃淡淡地点点头。“何都尉,这是到哪儿了?”

    “樊哙坡。据说汉高祖在汉中时,樊哙奉命南征,曾从此处经过,驻足南望,正如将军此刻。”

    “樊哙啊。”徐晃一声轻叹。“英雄不问出处,屠狗辈也能封侯拜将,此之谓也。”何平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徐晃又问道:“当年樊哙南下,是哪条路?”

    何平抬手一手东北方向,徐晃沿着他的手看去,却只能看到一道密不透风的山岭,根本看不到路。“那边有路吗?”

    “原本是有的,只是后来地震,路被巨石封堵,便荒废不用了。沿着那条路,向东北方向走三百余里,便是樊哙驻兵之处,如今是一个聚落,大约有几百户人家。”

    徐晃略作思索。“这么说,岂不是我们走的路相隔不远?”

    “是不太远,只是中间隔着几道岭。我们来时走的是不曹水。不曹水的水量比较充沛,能够满足大军的用水。这条路是沿尧水而行,尧水水量原本就不大,地震后上游形成了一个堰,有一部分水改了流向,下游的水便如小溪。现在是冬天,下游无水,若是夏秋之季,将军向那边走上百十步,就能看到了。”

    徐晃恍然,看看何平,笑道:“何都尉对此地形如此熟悉,是本地人?”

    “属下本籍宕渠,还有三百里就到了。其实现在也可以说在宕渠境内,宣汉原本是宕渠的一个乡。”

    “宣汉县城还有多远?”

    “六十余里吧。”

    “宣汉户口多少,能为我军提供多少粮食?”

    何平皱了皱眉。“宣汉户口有限,耕地也不多,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怕是没什么粮食。要想筹粮,还是要到宕渠才行。宕渠是大县,即使分出宣汉、汉昌两县后,还有万余户,足以为大军提供半年的军粮。”

    徐晃摸着短须,浓眉紧皱。“可是宕渠还有三百余里,我怕赶不上。宕渠既是大县,又三面临水,我军急切之间也难以攻取,倒不如先在宣汉休整数日。宣汉户口不多,能不能向周边的部落再借一些?也不用多,拼凑个十天半个月的粮食,让我军恢复体力就行。”

    何平点头附和。“将军所言极是,容我向张将军通报,请他出面与各部首领商议。”

    “有劳何都尉。”

    “不敢,此乃属下职责所在。”何平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拍拍额头。“惭愧,差点忘了正事。由此向前再有十来里,河面渐宽,也不那么急了,将军可着人伐木,扎些木筏,将伤员安置在木筏上,顺水而下,会方便很多,四五天就能到宕渠。”

    “如此甚好。”徐晃笑道:“罗蒙,派人伐木,多扎些木筏。”

    “喏。”罗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何平拱拱手,转身走了。他刚转过一道弯,罗蒙又回到徐晃身边,看看何平离开的方向,低声说道:“将军,真要扎木筏吗?”

    “你有何想法?”徐晃斜睨着罗蒙,似笑非笑。

    “我觉得这姓何的不可信,他一个劲儿的撺掇我们去宕渠,其中肯定有鬼。”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将军,宕渠会不会有埋伏?”

    徐晃笑了,挥挥手,命罗蒙传令,让麾下几个校尉、都尉赶来开会。

    见徐晃这神情,罗蒙知道他有准备,来了精神,匆匆去了。徐晃就地坐下,叫过几个身手矫健的亲卫,让他们攀上高处,保持警戒,并四下眺望,又安排了几个斥候,沿着河谷向前打探消息。

    山路狭窄,大军成线状前进,罗蒙费了大半个时辰才通知道所有人,几个校尉、都尉又费了半天赶到徐晃面前。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每个人都有些狼狈。徐晃开口之前,他们各自找地方,或蹲或靠,连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见人都到齐了,徐晃站了起来。众人一见,不用徐晃招呼,纷纷起身,走到徐晃面前。

    徐晃环顾一周,冷笑一声。“怎么,爬了几天山,就没精神了?就你们这样,还想打败曹阿瞒,全取益州?谁最累,先到一边歇着,这次的任务就不用参加了。”

    几个校尉、都尉互相看了看,尴尬地笑笑,腰杆却不知不觉的挺直了一些,没一个人向后退。爬了二十多天的山,腿都细了,好容易看到立功的机会,谁愿意向后退。

    “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人生地不熟,张鲁部下提供的情报也真假难辨,能不能得手,我只有三四成的把握。弄不好就是个全军覆没的结果,谁要是不想去,我可以理解。”

    众人互相看看,脸色都严肃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徐晃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放弃,这才开始部署任务。前锋军有五千多人,分别由五个校尉、七个都尉统领,除了打探道路,清理障碍之外,还有为大军筹集粮食的任务。

    因为路程比预想的艰难,大军马上要就面临断粮的危机。按照现有的粮食,他们勉强可以赶到宕渠,最多还有三四天的口粮。

    除非宕渠人主动投降,否则三四天的口粮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攻城。万一宕渠有蜀军在等着他们,他们这么辛苦的赶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风险实在太大了。

    徐晃决定,在宣汉休整几天,等查清宕渠的形势再做决定。至于急需的粮食,就地解决。

    具体来说,就是到宣汉周边的部落征粮。如果部落主动纳粮,那当然最好不过。如果有部落拒绝纳粮,那就强行征收,杀人也再所不惜。

    事急从权,这时候不是行妇人之仁的时候。

    “杀人倒没什么,怕就怕连人都看不到。”都尉刘沁轻声说道。

    “应该不会。”校尉冯习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山峦。“从山势来看,我们已经出了大巴山,离山下平原不远了。大巴山的山势是由西北而东南,这里的山势却是由东北而西南,几道山岭平行排列。岭越来越小,岭间的平地却越来越宽,这里必有部落居住,而且不会小。”

    刘沁惭愧地拍拍额头。“冯兄说得对,冯兄说得对。”

    冯习也不谦虚,目光炯炯地看着徐晃。“将军,巴地汉蛮杂居,既然宣汉既然就在前面,说明这里人口不会少,只是在户籍上的汉民不多而已。山中所居,必有水源,大部落需要的水源绝非普通小溪,我们如果找到水量较大的河流,沿水搜索,必然能找到沿水而居的部落。”

    徐晃笑笑,又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有水的地方必有人家。不过,我有一点要提醒诸位。宕渠很可能会有蜀军在等着我们,我们暂时还不能惊动他们的,所以,诸位杀人的时候最好离水边远一些,不要让尸体落入水中,一直漂到宕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