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风起

纯洁滴小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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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天朗自我感觉极为良好的秀了一把就率军南归了,在其离开后,郑凡让梁程领五百骑兵做做样子追了一把。

    梁程心里有数,也没有冒进,因为还要防止那位银甲将领杀个回马枪,反正就是乾骑在前面,梁程在后面护送,稍微给点压力。

    这一幕,很像是前阵子郑凡率军从乾国回来时,乾国各路骑兵在旁边护送。

    兵法上有一条叫“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对方铁了心地要回家,你去阻拦,对方肯定会和你拼老命,能否拦截住对方先不说,自己这边的损失肯定会很大。

    其实,这个所谓的追击,也就是为之后的“追责”,有一个为自己辩解的借口。

    大概,也就只有郑凡能使用得动梁程去做这种事情了。

    等天际泛白时,梁程率军回归,多少人出去的就多少人回来,一个都没少。

    郑凡则抓紧时间去洗洗睡了,在城墙上吹了大半夜的寒风,还真有些受不了。

    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大中午。

    郑凡可以睡,其他人可不能睡,梁程早上回来后,又换了一支五百人骑开了出去。

    这次自然不是去追敌的了,而是去打扫战场。

    是的,乾国人打完了仗,翠柳堡来负责战场的打扫。

    等郑凡洗漱好吃了饭出来时,就已经发现在外面的场子上,已经坐上了数百溃卒在那里吃着午食。

    这些溃卒的卖相都不是怎么好,脸上也都有惶惶之色,但一个个的应该是饿狠了,在那儿狼吞虎咽。

    郑凡走上墙垛子,问了问没坐轮椅改用拐杖的瞎子,

    “收拢了多少人?”

    “三百出头的样子。”

    “还不错。”

    “嗯,确实还不错。”

    昨晚乾骑挑掉了一座小堡,外加四个军寨,燕军死伤不少,当然,能够在冲营之中逃出来的,也不少。

    毕竟是晚上的突袭夜战,想做到一口闷不带丝毫漏汁也是件不可能的事儿。

    “这些人,既然咱收下了,就不可能再吐出去了。”

    郑守备给出了指导性思想。

    其实,别看郑凡在大燕这边立下的军功不少,且还不知道仍有一尊王爷头颅还在运送途中等待签收;

    但严格算起来,郑守备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没有脱离军阀作风,甚至比军阀更像是军阀。

    真正的硬仗前,退缩,还祸水东引,等战后,迅速地做出反应吸纳力量。

    其实,不能怪郑凡太黑,而是这个世界,在郑凡第一次当民夫时,就教会了郑凡这个道理。

    心不够黑,或者心里还带着天真的人,坟头草早不知道已经多高了。

    郑凡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为一个所谓的大义,站在风口浪尖,喊一声“死战不退”。

    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这毕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并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历史,若是传统意义上的穿越,作为穿越者,或许真会有那种感觉吧。

    “主上,这些溃卒属下打算把他们归入最下等,等以后他们有了军功后再升等。”

    “嗯,同意。”

    溃卒,自然得有个溃卒的样子,收留你们以包庇你们不受责罚已经算够意思的了,其余的地位什么的,就先别谈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过来,传达了军令,说许文祖就在附近,请郑守备前去参见。

    郑守备也不作犹豫,换上甲胄带着阿铭就出去了。

    许文祖的位置,距离翠柳堡并不远,此时的他,肥硕的身躯正坐在一个军寨的中央,军寨已经一片疮痍。

    在许文祖身边,有数百南望城守卒,还有另外五个昨日在签押房里见过的总兵官。

    郑凡来了后,也只是站在后头,没出头说什么话。

    许文祖坐在那儿宛若一座肉山,外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压抑情绪,确实能够以官威的形式呈现出来。

    大家伙,就这么站了不少时候,终于,许文祖抬起头,狭窄的眼缝间,有一股子精光流转。

    他双手摊开,

    道:

    “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本官召大家过来,不是想问责大家,因为这脸面,已经丢了,问责不问责,其实没什么意义。

    这一次,被乾人打上门来,还又被乾人堂而皇之地离开。

    本官,你,你,你,在场的你们所有人,

    一个个的,全都跑不掉,

    死不足惜!”

    许文祖没有去推卸什么责任,也没去找什么原因,事实上,事情都快过去一天了,但靖南军大营那边,还是没传来任何的消息。

    侯爷,肯定是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但侯爷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沉默,很诡异,却又往往是最为可怕。

    “官位什么的,本官很在乎,身家性命,立身之本的东西,本官也一样很在乎,相信你们也同样很在乎。”

    许文祖一边说其目光一边在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

    “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数百年的门阀,说没也就没了,咱这点身家,这点地位,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国战在即,你我,诸位,所求的,真正只是手上的这一点点兵权么?

    这是国战,这是国战!

    我大燕百年才再次等到这次机会,青史就在我等面前,我等是有可能是有机会去青史留名的!

    不瞒大家,靖南侯爷那边,本官早上就派人往营里头递送了折子,但侯爷那边,没传出来一句话。

    昨日在签押房,你我都说,大燕就靖南军和镇北军,太少了,我们也得推出个强军。

    好啊,话才说完,当晚就被人家打了一巴掌。

    老子是北人出身,在北方,只讲一个道理,那就是你蛮族敢来咱燕国地界杀多少人,镇北军就去荒漠上杀个双倍!”

    说着,

    许文祖深吸一口气,

    喊道:

    “咱平日里自己窝里斗是窝里斗,但这一次,不是窝里斗那么简单了,明日,各家各部,都别藏着掖着,把你们麾下最能打的部队调出来!

    就在这儿集结,就在这儿整军,我们一起杀向乾国去,乾人昨晚杀了我们一个,我们明儿个就宰他两个。

    没杀够数,绝不回营!

    老子手下的兵,第一个攻城,第一个拔寨!

    军功,你们先拿,战后折损的军械、人马,老子先给你们补!

    老子就想问一句,

    都他娘的是带栾子的爷们儿,

    敢不敢明天一起去把这一口气给争回来!”

    许文祖喊得很激动,脸已经泛红,还冒着热气。

    在场五位总兵官一起单膝跪下,

    抱拳沉声道:

    “末将领命!”

    大家官是平级,许文祖也是总兵,只不过因为差事不同,所以平日里许文祖可以压他们半头,但是在这一刻,这五位总兵官算是将许文祖认为自己的上级,自己自认为下级。

    倒不是说许文祖刚刚的那一番话有多强烈的煽动性,

    都是成年人了,还是军伍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王八,又不是年轻人随随便便几个口号就能煽动起来的。

    此中原因,一来,是昨夜的事儿,落了大燕一个大脸,竟然让乾人杀进来又杀出出去了。

    二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眼下,确实是需要一个头儿,领着所有人把力量集中到一起,先打个翻身仗回来。

    许文祖既然愿意放这个话,就证明他已经拿出了这个态度,再说了,能受许文祖的令特意从自己的寨子赶赴这里的,本身就是在感性上稍微贴合这边的,已经算是做过初步筛选了。

    郑凡等一众守备和校尉也都单膝跪在了地上,齐声应诺。

    “咱们,也不搞什么歃血为盟的事儿了,咱们是大燕军队,不是山寨土匪,本官希望大家都没忘了,自己是个燕人!

    好了,各自回去准备吧,明日,我们聚兵于此,开拔!”

    众将纷纷离开。

    郑凡留了下来。

    许文祖眼神示意郑凡跟自己进了一个坍塌了一半的帐篷里,外头,有亲兵守着别人不可能靠近。

    “呼……气死老子了!”

    进帐篷后,许文祖还骂骂咧咧地往地上一坐。

    郑凡也跟着一起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郑凡倒是没有以前面对许文祖时那般的自然和热络。

    “这里距离你翠柳堡这么近,你昨晚就没收到动静?”

    许文祖开始问话了。

    郑凡苦笑道:“整个边境堡寨里,就我翠柳堡昨晚点了烽火。”

    许文祖被噎住了。

    大燕边境别看堆了不少兵,但这里头体系之混乱,他许文祖也是清楚的。

    一来,这是前任萧大海的锅,甚至是更往前堡寨体系废弛的锅,二来,是这阵子朝廷塞过来好多个总兵官过来,这么多人马一来,靖南侯又不负责梳理,大家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也没个主事人,能有序起来才叫怪事儿了。

    “唉。”许文祖叹了口气,看向郑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实,郑凡心里也清楚,别看当初许文祖在虎头城对自己说准备献城给镇北侯府如何如何,其实,人许文祖和自己不一样。

    许文祖是个地地道道的燕人,如今镇北侯明显和燕皇站在一起准备南下的,自己再在这边吃相难看的保存实力避战,丢到许文祖这里,他敢翻脸不认人的。

    昨晚的一些布置和装点手段,说白了,其实就是表演给许文祖看的,许胖胖现在是自己的第一大靠山,还管着南望城这么多物资,自然得哄好了。

    “大人,昨晚我出兵去追过那支乾骑,但没能追得上,对方人马众多,我怕被埋伏。”

    这句话里,半真半假。

    许文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过神情,却有些淡了。

    显然,许文祖是猜到了什么,而且还故意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郑凡。

    他在怀疑郑凡避战,而且还在用这种方式警告郑凡。

    许文祖文官当过,武官也当过,在北地也吃过沙子,这里头的道道,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你追击不拿下一些敌人尸首回来那还叫什么追击?

    郑凡又苦笑道:

    “大人,那支乾骑的目标,是属下。”

    许文祖愣住了,也顾不得玩儿什么神情信息传递了,扭头看向郑凡,问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

    “昨夜乾骑主将来到我翠柳堡外头,举着一颗人头,说他已经杀了翠柳堡守备郑凡,还灭了翠柳堡,让我们洗干净了脑袋等他日后来取。”

    “…………”许文祖。

    许文祖的脸憋得有些发青,一副想笑却又要强忍的架势。

    这个时候发笑,等于彻底破功了,但他娘的,这事儿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属下没能看清楚那颗人头到底是谁的,但想来,那位乾骑将领,应该是认错了人,也打错地方了。所以,在对方离开时,属下率军追击有些过于谨慎了,因为属下清楚对方的目标是属下,是翠柳堡。

    属下可以败,也可以损兵折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能留下那支乾骑,就算把属下的翠柳堡给拼光了,属下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两国交战,讲究的是一个气势上的比拼。

    属下几次入乾,都取得了不错的战功,扬我大燕国威,属下的名字,估计早就落在乾国那些大将的案头上了,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杀属下而后快。

    属下败是可以败,但万一翠柳堡没了,或者属下被杀了,真被他们提了人头去。

    这里面的影响,可就比属下一个人一座堡寨的得失,大得多了。”

    “唉!”

    许文祖低下头,终于将那股子笑意给压了下去,他伸手拍了拍郑凡的肩膀,

    道:

    “确实是这样,昨晚,你绝对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事了,这一次咱们燕国这边的面子,可就落太大了,最重要的是,要是真让那支乾骑拿了你的头颅回去,乾人那边,士气肯定会大涨。

    我估计,那个乾人将领大概是将杏花寨当作翠柳堡打了,因为其他几个堡寨,规模都太小,也就杏花寨里的兵马算比较多的。”

    郑凡有些震惊道:

    “那岂不是昨晚那个乾人将领用长枪举着的那颗人头,是邓参将?”

    许文祖点点头,道:

    “八九不离十了。”

    郑凡叹了口气,脸上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只有一股淡淡的哀伤。

    虽然有矛盾,但毕竟都是燕人,都是燕军,都是袍泽,唉……

    这个程度,不能太过了,过了就有点假了,还好,郑凡的演技在这个世界有着很大的提升,外加许文祖又是第一个和自己飙戏的对手,也很熟练。

    许文祖抿了抿嘴唇,

    见郑凡这个神情,

    宽慰郑凡道:

    “切莫再想这些事了,乾人北上,打谁不是打呢,都是燕军,也没那种打错打对的说法,昨晚,让我稍微宽心的是,一个参将,四个守备,都是战死的,没一个苟活。”

    郑凡攥紧了拳头,

    道:

    “他们,都是我大燕的……好儿郎啊!”

    “嗯,对了,那一千五百蛮兵你待会儿就让人去我那里领走,战马甲胄我都给他们配好了,事急从速。

    这次好几个总兵麾下都有人马折损,尤其是那位杨总兵,邓子良就是他麾下的,这次杏花寨全军覆没,他损失最大。

    我怕他们又要打那蛮兵的主意,你早点领回去吃下去吧。

    还有今儿的这件事,你不要再往外说了,乾人那边怎么说由他们说去,咱们自己,就不要再说了。”

    “属下明白。”

    “嗯,兵给你了,战马军械,我也给你了,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在那五个总兵面前立下军令状的。

    明儿个,你得给我出死力气,帮我把这面子给挣出来!”

    “敢不效死!”

    “死,就别死了,但明儿个,可千万别藏着掖着,我知道的,你麾下是真的能打,就给老子好好地打出来。

    明儿个这场戏,唱好了,我手底下就能拉拢住这五个总兵。”

    话,就点到这里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许文祖已经把话给说透了。

    我给你郑凡兵,给你军械,这般资助你,可是要让你帮我上前拼杀的!

    一如小六子这般资助郑凡,也是想着郑凡能够在军中崛起,日后能在争夺大位或者在保命时,能有一个军方援助。

    这世上,向来都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同时,许文祖还想借这件事,将那五位总兵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这又牵扯到政治上的考量了。

    “大人放心,明日翠柳堡定然不让大人失望!”

    “嗯,行吧,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吧,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了。”

    郑凡搀扶许文祖起身,

    许文祖站起来后,手却还抓着郑凡的手腕,

    意味深长道:

    “昨日,我就已经将你的军功报上去了。”

    “多谢大人。”

    “别谢我,这都是你自己靠本事挣来的,我想再说的一点就是,人这辈子,总得抓住一些什么。

    就像是那放纸鸢,总得有风才好放起来,你有能力,又一向能得到上头大人物的赏识,这是你的福分,但切莫懈怠自满。”

    郑凡微微皱眉,在思索许文祖话语中的深意。

    许文祖又拍了拍郑凡的手背,

    道:

    “这风,快起了,你得抓住,这要是抓住了………”

    “抓住了,当如何?”

    许文祖伸手掀开了帐篷,弯腰走了出去,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道:

    “就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