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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国,
上京,
暖房;
乾人喜好奢靡,追逐高雅,身为乾国官家,自是此道魁首,一年里,可能也就在春耕前下一下地做一做样子,教导百姓春耕的重要性,其余时候,基本不沾什么烟火气息。
当年的战争,燕人曾肆虐过上京,但如今,上京城内,依旧是歌照唱,舞照跳,你可以说是乾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但这其实也是乾国地大物博人口稠密的体现。
家大业大,禁得起造。
暖房内,官家穿着敞着的道袍,手里抓着一把干果,看着前方的画师正在作画。
画卷很长很宽,执笔的,是乾国当代画圣徐方颜,在其左右两侧,也是画道名家,左边,是江南名手顾竹彤,右侧,乃是宫中画师孔明洲。
就是旁边研磨调料的,在外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官家,等到明春,这幅冬至踏雪图就能告成了,此作,必可流芳百世。”
说话的是姚子詹,他一身白衣,坐在官家身旁,手里拿着一个酒杯。
可以说,此时这座暖房里,可是聚集了大乾书画两道的真正气运,甚至说是整个东方的文脉泰半在此都毫不为过。
官家点点头,往嘴里丢了一颗果子,慢慢地咀嚼着。
其他的图,
有画春日的,有画炎夏的,也有画秋落的,唯有他,要画就画那凛冬上京气象。
上京之繁华,寒冬都无法遮盖。
这是他想要的喧嚣,也是他想要的气象。
每个人的豪迈不同,
燕皇喜欢站在城上,挥手间,金戈铁马;
他赵官家,喜欢的是暖阁中央,抬望眼,皆是文华。
很难说孰优孰劣,总之,都自成气象。
“姚师。”
“官家,臣在。”
“天朗这个小子,朕很喜欢,但朕担心过刚易折,年轻人,火气上来了,可能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正席还没开,他要是因吃凉菜给吃坏了肚子,可太划不来了。”
“官家,臣上次从晋地回来时,和钟文道一起喝过酒,天朗这孩子也在,这孩子,看似年轻却其实并不莽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天朗曾对臣言,说我大乾军队畏燕如虎,盖因自百年前太宗皇帝北伐始,前两年燕军南下,我大乾军队凡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只敢据城而守。
兵甲可以修,城池可以造,战马可以养,士卒可以招,但唯独这一份心里的武勇之气,不靠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是拿不回来的。”
“听起来,也确实有些道理。”
“少年锐气,却也是我大乾如今所需的。”
“锐气,锐气啊。”赵官家伸手拿起一杯果酿,喝了一口,道:“他是前线的将军,自是想着摧城拔寨,取敌将首级,但朕是官家,想的是他已经创出不小名头了,让燕人也吃了几次亏,要是他折了,对我大乾边军武勇可谓是一盆冷水。
治大国如烹小鲜,烈火烹油固然爽利红火,但柴尽火熄时,才能真正看清楚这满地狼藉。
我大乾要的是,国运恒久,而非是不惜一切北伐了它燕国就此烟消云散,燕国的那位皇帝,他是赌习惯了,不赌,就没机会翻盘,但你可以问问他,若是他有的选,会愿意去赌么?
世间事儿烦忧嚷嚷,千奇百怪,其实,都看自己屁股下坐着的,是木墩儿还是红木亦或者是龙椅。
就是这龙椅,也有它的讲究不是,几成银,几成金,镶嵌东珠几何,都有不同。”
“是,官家说的是。”
“这也是朕这两年大力提拔将门之余,却依旧要大修文事之故了,前两年,打不过燕人,所有的错,所有的罪责都往文官相公他们身上堆,可以是可以,但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一些。
像对面那位燕国皇帝一般,门阀不听话,就马踏门阀,固然快意,但国本轻动,军头林立,如果不是有那两位侯爷相撑,这燕国,就算盛极一时,也注定将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姚师,朕的意思很简单,朕修这冬至踏雪图的目的也很清晰,就是告诉你们,我大乾优待士大夫的国策,不会变。
面子,朕给了,他们,也得给朕退一步,别蹬鼻子上脸,否则,对家那位皇帝,朕是不想学,却不是学不得。”
“是,官家,臣明白。”
“另外,朕决意重新委任一名三边提督,姚师受累,为朕为大乾,再奔波一番吧。”
“可是,官家,臣只通文墨,于这兵事连一窍都不通啊。”
“哈哈哈哈。”
“官家何故发笑?”
“姚师先前的话,曾有个人对朕说过,他当着朕的面说,对朕说,你,不知兵。”
“哦,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如此大胆地如何?”官家反问道。
“如此大胆地实话实说。”
“哈哈哈哈。”
官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在那些正忙着冬至踏雪图的丹青圣手们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官家的放浪不羁,所以没受到什么影响。
“那个人,姚师你应该是认得的,是个燕人。”
“郑凡?”
“人现在有爵位了。”
“平野伯。”
“燕国的那位皇帝还是小气了,若是郑凡入我大乾,朕,可以毫不犹豫地封他个国公。”
“官家大气。”
“因为朕知道他不会来,所以过过嘴瘾。”
“官家”
“三边提督的事儿,姚师心里不要有什么负担,一则,此举是为了平息朝野非议,重文抑武之策绵延百年,想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正如朕先前所说的,得慢慢来。
二则,姚师的心性,朕是知道的,三边提督的位置,姚师大可坐上去,有什么事,和钟文道多商议商议。”
这话就差明说了,正因为你不知兵且你也清楚自己不知兵,所以才派你去的。
“臣明白了,臣愿往。”
“辛苦姚师了。”
“官家客气了,臣其实自己也觉得,这大半生所做诗词,婉约有余而铿锵不足,正为平生遗憾,臣多谢官家可以给臣这个机会。”
“那朕就在上京期待姚师的新作了,那必然是孤烟落日般的辽阔景象。”
“臣定不负官家厚望。”
就在这时,
暖房外传来一声禀报:
“官家,后海寻道先生领钦天监三位主事前来觐见。”
后海不是海,而是上京城南的一处山,山不高,却四季如春,花团锦簇,藏夫子就是出自后海。
藏夫子燕京斩龙脉后,只留一朵半开白莲被百里剑带回来,自那一日后,后海主事人就是寻道先生,乃是藏夫子的亲传大弟子。
大乾炼气士之风盛行,单看此时官家穿着就可见一斑了。
“哦,寻道先生既然来了,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姚师,随朕同去吧。”
暖房外的亭子里,换了一身衣服的官家缓缓走来,在其身侧,跟着姚子詹。
寻道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做那藏夫子的大弟子的,因为藏夫子的二徒弟今年都已过七十高龄。
但当年藏夫子寻得此子后,认为其气运惊奇,故而直接破例,代师收徒。
只是这破例之举却引来诸多非议,后来藏夫子原本的一众徒弟自愿后居一位,让这位寻道先生得以插队成了大师兄。
“官家。”
寻道先生没跪,而是手印行礼。
其身后三名钦天监主事则对着官家跪伏下来。
还未等官家开口询问,
寻道先生就直接道:
“数日前,后海观得国之南疆出现星陨,毗邻南海。”
“星陨?”
官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头疼。
鬼神之说,他们其实是不怎么相信的,其实大臣们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不相信这些说法的大臣们拿这件事来敲打他这个官家,借言天怒,指责自己倒行逆施云云。
恰好这两年自己在提拔武将地位,已经让文官们心里很不舒服了。
寻道先生可没有这些弯弯绕绕,他来宫中,也从不是来拍官家马屁的,后海和乾国皇室之间向来是平等的关系。
且乾国皇室向来有历代皇子入后海之门的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刚开始是好的,后来就慢慢变味儿了,基本相当于燕国的湖心亭,政治斗争失败的皇子则会被送入后海做那炼气士去。
“官家,此次星陨非同小可,后海众修推算而得,我大乾南疆这次星陨非只单一,乃四象气机相连。”
“四象气机相连?”官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三个?”
“是,有星坠于燕之西疆,有星坠于晋之东疆,有星坠于楚之大泽;
此三星虽未亲测,但四象气机所存,必然如此。”
官家微微皱眉,问道:“此象何解?”
寻道先生深吸一口气,
撑开双臂,
朗声道:
“四象星陨所召,乃大争之世!古籍所载,此星象曾出现过两次,一次,乃昔日大夏朝时,此兆出现,大夏天子曾云,星陨之处,皆为吾疆;
故而有了燕侯、晋侯、楚侯,持大夏天子令为诸夏开疆。
第二次出现后,半年内,两代大夏天子刚继位就驾崩,大夏宫闱生乱,夏鼎遗失,大夏覆灭。
燕侯、晋侯、楚侯三侯立国,自开宗庙!”
乾国开国是四大国里最晚的,并不属于同一列。
官家沉声道:
“那依寻道先生所看,这次四象星陨再现,所兆何事?先生先前所言大争之世,朕其实早就知道了,朕想知道具体一些的。”
“陛下,天意不可测。”
“哦?难不成今日寻道先生所来,就是为了对朕说这一句?”
寻道先生跪伏下来,却不是朝着官家跪,而是面朝东方:
“一为始,二为生,三为终。”
官家闭上眼,良久,道:“朕知道了。”
寻道先生起身,道:“官家福康。”
言罢,
寻道先生就离开了。
三位先前一起来的钦天监主事则站立在旁。
官家摆摆手,道:“你们也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亭子里人都走光了,
官家才面露笑脸看着姚子詹,道:
“姚师觉得如何?”
“这要看官家觉得如何。”
“世人都言,姚师是个好好先生,谁也不愿意得罪,商贾之子诞生,可为其写词庆贺;武者修为突破,可为其作诗迎合;没有文圣门槛姿态,但朕却知道,姚师向来对后海,向来无感。”
“官家明鉴。”
“朕知道为什么,朕其实也一样,朕喜欢穿道袍,只是觉得道袍好看,穿着舒服,姚师的诗词内,写过无数次天仙眷恋,神仙人物,却唯独不提后海一笔,想来也是和朕一般,觉得后海之人所行的,无非是欺世盗名的把戏?”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藏夫子去燕京,斩了龙脉,对家那位皇帝是怎么做的,来来来,速速斩下真龙让朕看看!
哈哈哈,
虽说朕不该笑,但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朕都会忍俊不禁。
天子,天子,此乃帝王之称,帝王,乃人间至尊,为何会加之以天子之名?乃天无常形,因天不存,才称天子。
既然老天不存在,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指手画脚。
那些炼气士,闭门修炼证道长生,又或者炼炼丹也就差不多得了,偏偏却想着代天行旨,动辄天象天意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是爬到天子之上作威作福。
藏夫子斩了龙脉又如何?
他燕人铁骑不照样打到我上京城下了么?
那晋国,三晋之地,现在不都入燕土了么?
这些事儿,信则灵,不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先前寻道先生所言,大争之世,朕用得着他来教我?
所谓的一二三,哈哈哈,争完了,不就一二三了么,明明极为浅显的道理,却想着不敢泄露天机,云遮雾绕地把戏,真当朕是先帝?”
姚子詹深吸一口气,
很严肃地跪伏下来,
道:
“官家有此雄心有此魄力,臣,为官家贺,为大乾贺!”
“可惜了,朕年纪比姚师小太多,也比姚师你更会保养身子,肯定走在姚师后头,若是能走在姚师前头,还能奢望姚师为朕多写一些美言佳句以做吹捧。
对了,杨忠那条老狗朕这次不打算将他招回来,一来这老狗在三边经营日久,对那里情况也是熟悉,有他在,也能辅佐姚师你,二来,那条老狗在那里,也能给那些笔杆子骂人的对象。”
杨忠就是曾经的三边都督杨太尉,是个阉人。
“官家放心,臣是懂杨太尉的。”
“你啊你,是谁都懂。行了行了,今日难得的好雅兴可不要被那些神神叨叨的给坏了,咱们继续回暖阁,赏画去。”
有人为天象发愁,有人为天象深思,有人看似不屑一顾,
有人,
则在解剖天象。
“我很忙。”这是梁程的话。
主上过阵子就将率军去楚国,梁程得忙着选取随行的军士,既要精锐,又不能影响主上离开后雪海关主体兵马的整训和收编进程。
“我比你还忙呢,我只有今晚了,明儿我也得带人先行去楚国探路,你快点儿,就剩最后这一点儿了,你用你指甲试试看,小心点儿,能不能剖开?”
“用得着这么麻烦?”
“现在不是没什么高精密的仪器么,你指甲肯定比我用锉刀好啊,就剩下里头这一块了,你小心点儿,我怕里头有好东西被我不小心给毁了。”
“你当这是在赌石?”梁程问道。
“可不就是赌石么,快点快点儿别磨蹭了,你指甲弄坏了也无所谓,反正这次你又不去,在雪海关正好可以养指甲。”
梁程最终还是没拒绝,走上前,十根指甲缓缓地长出,开始按照薛三的指挥开始进行切割。
“再慢点儿,对,再慢点儿,往左再切一点儿,小心,小心。”
“对对对,再深入一点儿。”
“慢点儿,慢点儿,好,好,再切点儿。”
终于,
切出来了。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的浑圆陨石,到最后,只切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石头。
梁程的指甲倒是没什么事。
薛三拿着这块石头,仔细看了看,没一点儿琥珀光泽,分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
“艹,老子还以为至少能开出一块传说中的秘银什么来着,让老子锻造个兵器啥的,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金属啊。”
“早就和你说过了别抱太大希望。”梁程收起手,准备离开,道:“瞎子之前还想着有没有寒冰玄铁来着。”
“啧啧啧,算了,我把这个拿过去给主上交差去吧。”
薛三拿着这个上去了,进入后宅。
后宅内,
郑凡正陪着小天天玩游戏,一直以来,小天天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干爹,哪怕这个干爹喜欢打自己的屁屁。
薛三拿着那块红色石头刚走进来,
猛然间,
一阵黑雾直接向他袭来。
“卧槽,魔丸,你有病啊,是老子!”
薛三身手矫健,躲过了魔丸的突袭,但原本拿在手中的石头则落了下来。
黑雾去而复返,瞬间没入了红色石头之中。
紧接着,
黑雾的色彩开始逐渐变化,在红色石头之中,出现了魔丸的身影,只不过魔丸的眼眶不再是深邃的黑,而是透出了一股红色的光泽。
那块红色的石头在魔丸身边不停地环绕飞舞,隐约间,居然透出了琥珀的光泽,像是有光源从里头透发出来一样。
薛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
“还成,也不算亏,就当是给魔丸重新找了个窝。”
这块石头不是什么金属,但似乎对灵魂体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就在这时,
魔丸身上的气息忽然开始了剧烈波动。
薛三脸上当即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是要进阶了?
所有魔王都曾偷偷做过实验,看能不能脱离主上获得进阶的可能。
魔丸这个气息波动,确实,确实
这时,郑凡也有所感应,抱着小天天向这边看来。
而魔丸在努力之后,忽然间,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消散于无形,只剩下原本的模样,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很显然,先前魔丸借助着这个契机,也是想顺势尝试一下进阶的,但还是失败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手,完完全全地将魔王们和郑凡“掐死”在一起。
薛三也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郑凡则回过头,继续逗着小天天,仿佛先前的一幕他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有些时候,你得难得糊涂。
而休息了一会儿的魔丸,则带着他的新石头飘浮过来,开始继续陪小天天玩“我踢我自己”的游戏。
郑凡则陪着薛三走出了屋子,
“就开出了这个?”
“主上,真的就开出了这个。”
“哦,还以为能开出什么天材地宝呢,不过也可以了,可能是某种比较适合灵魂的材料吧?”
“主上英明,属下猜测,可能是西方魔法师常说的魔法晶石。”
“看起来不晶莹啊?”
“但如果灵魂力进入其中,就透亮了,就像先前那般。”
“嗯,以后有机会,咱也去西方看看吧。”
薛三忙道:“可以的,主上,等打完了仗咱就可以规划着下江南或者去西方玩玩儿了。”
郑凡笑道;“又不冲突。”
“嗯?”薛三没理解其意。
“一边打仗一边看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