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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迤迤过了一旬,琴袖左等右等,皇后那里却不再来人、不宣她入宫了。
本以为皇后担忧她身子熬不住,故而要她量力自为。可不知怎得,宫里也免了诸位在京王爷武英殿例讲,琴袖预感到一丝不祥的气息。
这日滴滴答答落了一阵雨,一场春雨一场暖,她见天公不美,躺在理王的怀里两个人同看一本小说。理王以前虽不爱读书,但特别喜欢听人说书,辰光闲散,两个人就商定掏出本《列国志传》①来看。
今日落雨时节,人闲时永,有些脸面的下人多半窝在房里不出来,琴袖也便没有绾头发,任那黟发垂散,一丛青丝漫在理王的肩臂上,虽然没有规矩却更显得清丽可爱。
她躺在理王的怀中,看了两三行便有些困意,忽然一抬头,看见理王专注的眼神,便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么好看么?”
理王也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怎么啦?你不喜欢看么?”
“下雨风有些凉凉的,躺在你怀里又很暖,一时间又很困了。”
理王用手轻轻拂过她长长的头发笑道:“我扶你去床上歇息。”
琴袖摇了摇头,抱着理王的双臂道:“这样很好。”
理王看四隅无人,趁机亲了她一口。两个人脸上都烧了起来,火辣辣的。
正在这对小小夫妻情深意浓之时,外头小呈进了来,一看二人模样不禁一吓,往外头退了一步。两人也被惊住了,朝门外望去,只听一阵熟悉的笑声传了进来,接着一个穿着一身花纱对衿衫的美妇人进了来,一看见这样情景,更是一阵笑。
“好啊好啊,今日可逮着你们,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说说看,都在做什么?”
琴袖一看,秦拂雪亭亭站定,虽笑却不过分,也回了个笑道:“朗朗乾坤,夫妾同坐,有什么可笑?”
秦拂雪却把笑收了,也没等她开口,大摇大摆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道:“行了,今日找你可不是说闲话的,待会儿说出来可别眼直。”
琴袖却还收不住笑:“五月才没两天就穿花纱,好在里头是衫,再两日怕是要贴主腰②了,那客人见了可不眼都直了?”
秦拂雪眸光一动,露出一个严肃的眼色,说道:“宫里那头出大事了,我可好心来告诉你,你要逗弄我,我便不说了。”
琴袖急忙拉住她,说好话:“逗你玩可真没趣,才两句就不肯了。好容易来我们这里一趟,还想留你几天,做个好话伴呢。”
小呈把茶水端上,秦拂雪并不顾茶,直道:“我昨夜正巧伺候礼部的一个员外郎叫什么张秩敬的。此人跟一群什么人在一块儿吃酒,闲聊时听他们说,皇后现在没了气势,礼部上头坐堂的老爷们都说要写奏章,他说他很难,一众人也说难。”
“什么叫做没了气势?”琴袖听这话不对味,理王一看事关重大,叫小呈看住门,别让任何人进来,一边也在一旁问:“母后出了什么事儿么?”
“这就是关窍。我听妹妹说近来皇后在宫中很是有力,怎么又说什么没了气势?越想越不对劲,写信给你也不妥。你瞧,这落着这样大的雨,就还跑来告诉你一声。”
琴袖急忙道:“谢谢姐姐,我还一时寻你开心,真不应该。”
“这倒都是小事。”秦拂雪摆摆手,“只是我毕竟是马下之尘,而且每日伺候谁也指不定。朝廷的官儿虽然常来常往,但这样的大事儿嘴巴都很紧,我也不能明白地问他们,以免惹祸上身。你这几日赶紧打发亲信去宫里把来龙去脉问问清楚,也好早做准备。”
琴袖点头,理王就在一旁插嘴:“能不能让长史司的人去问问?他们虽是我的属官,却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琴袖和秦拂雪异口同声地说:“不成。”秦拂雪又道:“万万使不得,如果这是一件天大的事儿,这些人出去问东问西,万一走漏了风声,王爷便又要推到风口浪尖上。”
琴袖也道:“这几日皇上也还时时下赐些东西,看来这事肯定没有波及到王爷。再者长史司的人王爷也自知道,少有可靠之人,要不就是净拍马屁的庸才,要么就是嘴巴不严的漏斗,哪里能用?”
理王一想倒也是,自己反倒不如两个女孩子思虑周全。
“我父亲刚刚入了户部做主事,让他去打听一定万无一失。主事虽是小官,好歹朝廷动静也晓得一些。”
秦拂雪道:“这样最好。我也安心了。”交代完后,她没有饮茶就不顾挽留告辞而去。
朝廷争斗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即便下雨琴袖也等不及,就命小呈赶紧去父亲府上把这些事说个清楚。
小呈不敢怠慢,一路去了,可在萧府左右等人也等不来,谭夫人好茶好水地待着,可小呈等不及了,便问缘故。
原来萧表之还在户部当差呢。
今日虽天雨没有上朝,萧表之却因云南清吏司权责极重,代管南禁左右千牛卫、左右神策卫、京营各府军之军饷、俸禄等事,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云南土司盘根错节,例银、贡赋算起来也麻烦得多,加之京营都是带刀的将士,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一闹起来户部的匾都可能被他们砸了,故而其他各省清吏司一两个主事也就够了,云南清吏司得要七个,忙起来还是没日夜的。
今日轮着他该班,巧不巧,那些个大老粗的京营将官儿又找上门来了。说左右千牛卫、左右神策卫上月占役③整修先皇后陵寝,虽然当月本色④发足了,但占役之后例银却没足发,将士们很不高兴。
更不巧,今日坐堂的是户部左侍郎唐肃,这个唐老爷表字辞正,自号尔玉。户部下面的人给他起个绰号叫“大拿糖”。
什么叫做“拿糖”呢,就是我们俗话说“拿架子”、“装腔作势”,这个“大拿糖”自然也是这样,摆一个空架子,实实在在的事儿不做,就专好结交上头的大老爷们,所以背地里被人说闲话也是很自然的。
萧表之也是倒霉,一边是凶神恶煞来要钱的千牛卫、神策卫的人,上头还是这么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拿糖”,已经够苦了不说,更惨的是,大拿糖看他家里有些背景关系,想着武官们不敢欺负他,竟派他去跟那些大老粗们交涉。这不要人命么?
大拿糖就一句话:户部要钱没有,要见他人等下辈子。
萧表之在心里骂了唐大人一万遍,可还得大下雨天挤出个笑脸来应付这帮不速之客。他好歹也是个六品官,自个儿哆哆嗦嗦好茶端上,又给他们说好话。
“各位把总、军爷,先喝口茶歇歇脚,咱们有话好好说。”
几个把总看他点头哈腰的,将信将疑坐了下去,却故意把带刀“砰”得一声甩在桌子上,吓得萧表之面如黄土。
其中一个把总问道:“今日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银子。有了银子好说,没了银子咱们闹到皇上那儿去,谁都不好看!”
萧表之忙道:“是是是,下官也是知道各位把总、军爷都是慈善的人,这也该我们的责。就是皇上几年开边,打得瓦剌、鞑靼抱头鼠窜,打仗的银子总不能自个儿从地里钻出来吧,自然是我们户部出的钱,几年了,修了几座宫,也修了先皇后的陵,户部都是几十万、几十万地批银子,实不敢瞒,太仓空得能钻耗子了。”
这话一出,一个把总一拍台子大骂:“放你娘的屁!太仓都空了,怎么没见你们家里空了?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倒给你们坟头添瓦加砖。你起开,我们去见你们郑尚书要个说法。”
萧表之忙道:“郑尚书、郑尚书不在,今儿是唐侍郎坐堂。”
“他坐堂?好!大不了揍死他个狗娘养的。”一个把总天大胆子既挑了这个头,其他几个也就纷纷放狠话。
这一下闹起来,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一群人提刀就往户部大堂里闯,户部当班的官员大呼小叫,东奔西走,有拉拉扯扯的,有厉言呵斥的,有逃有笑,好一出戏。
萧表之明着虽是没拦住他们,实在心里也是不想拦,他看“大拿糖”这幅样子气不过,也想放点儿水故意让这群人闹起来给他没脸。
看着户部乱成一团,几个把总疯了一般砸东西的砸东西,撕账本的撕账本,户部的官员虽然都是文官出身,可文人也有一股子傲气,哪里看得下这群人胡来?于是也卯足了劲跟他们扭打起来,看这这一幕萧表之还有些得意,这回看这个唐侍郎怎么收拾。
正在暗喜之时,忽然一个下人说有个姑娘找他,他也很奇怪,便问是谁。下人说,她只说是理王府里的人。萧表之一听理王府,急忙迎出去,恰恰看见小呈穿着斗笠在门口等待。
因小呈常来他府上送琴袖的信,他自然也认得,忙说:“小呈姑娘,你怎么这会儿到这儿来了,户部正乱着呢。”
小呈急忙把来意说明,萧表之一拍脑袋道:“有这回事儿,我这几日很忙,倒也没怎么留心。若是皇后娘娘真出了事儿,恐怕也是一两日前的功夫,这事儿还没闹起来呢。”
小呈忙道:“若是闹起来便不得了了。”
萧表之一想,女儿跟皇后走得这样近,皇后若是出事,她也说不定得遭罪,于是说道:“好,你先叫她别急,我这就去打听打听,晚上亲自去跟她说。”小呈便告谢而去。
萧表之一看户部这么一闹恐怕是不能消停,于是叫自己亲信之人到宫里悄悄探探动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