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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至延隆之间,朝廷茀务,懈怠枢机。上命杳乎于内,下情塞乎其中。奸佞壅闭,湖广岁饥。朝廷不闻,反催钱粮之征。宫中用度,调发无节,旧年纳之未尽,新年逼之又急。又有缇骑四出,强令宗亲捐纳,第用金银之奉,表输款诚。
于是潢池为殃,揭竿四起,百姓无赖①,为盗为匪。
先是江西等处星火燃燃,后以裕、吉二王谋反自立,一时聚众数十万人,问其号则皆曰匡室,彰其图则实指中庭。延祸三千余里,家国骤乱;自宣九鼎之重,玉台称谶。
朝廷调兵镇之,先下江西,次则吉王是降;四年春,武昌大捷,兵入湘江,接镝南壤。长沙告破,裕王畏罪自戕。
二王虽伏,烽火未息。四川激变,浙江顽抗。朝政如何,未为可知矣。虽能得志一时,中无贤达,承平粉饰,公卿肇厄,谁堪谏议?
倘使当日亲贤臣、远小人。上下一节,唯才竟用,摈斥群便,民皆拥戴。纵有魃兴魍舞,降灾遍地,何能有今日之运也!
叹叹!古人云:水则载舟,亦则覆舟。慎思之下,岂不惶惶!
这些话正是理王在获救之后所写,边写边哭。
他与陈氏逃出升天,二人到了袁可忭大营心绪难宁。才一见琴袖,三人相拥,抱头痛哭久久不息。袁可忭待理王甚为优渥,又上书朝廷,澄清理王之冤,历数理王所遭遇之祸。
不日今上批复即到营中,上书:王乃朕之爱弟,原骄戾不群,朕以失望,夺其爵位。今王既悔过,向心朝廷,朕亦不胜自悔。你见此诏,必教王到北京来,从速从速!
原来今上看了袁可忭的奏章,爱弟之情泛滥,大悲理王遭遇。加之杭梦苏撺掇杨兆符以理王遏制许王,扩大杨相之权,杨兆符自然极言理王忠心。
今上想起理王在如此艰难之中,始终没有背叛朝廷,对早年之事早已冰释前嫌,更对理王感到愧疚难过,便发旨意下来,要理王回京和他见面。
到了八月初秋,理王一家终于回到了京城。
重回京城,感慨万千。回到原来那座不大的王府,物是人非。
府内已经荒芜,院中蓬蒿高已数寸,无人看理之下竟成了这样一副萧条的样子。陈氏看到以后撅嘴说:“可恨!这些年来我们不在,竟然连收拾都不收拾。妾明日便叫人把这院子打理打理,好好住人。”
理王却道:“不要拔掉这些蒿草,这正是这些年孤在外漂泊的痕迹。高楼广厦孤不是没有住过,但看见庭中杂草,孤才能想起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琴袖听到这话,发觉理王经历了如此多的惨痛,果然与众不同了。他的气度、见识都远远超过在宫中养尊处优的任何一位王爷。
三人回来休息了一阵,宫中一个太监就带着一群下人过来了。理王急忙出迎,太监恭恭敬敬取出圣旨,说:“皇上有旨。”
三人跪地接旨。
“上谕:理王艰困之中,始终一节,朕甚嘉之,良媛萧氏能决策军中,为国效力,朕亦嘉许。着令赐还府邸,仍袭旧封,王号不变,另赏白金二千两,原封钞一万贯,且朕以旧邸无人,令内廷调仆婢五十人先入府中,你自己使用。钦此。”
理王叩谢接旨,心情却并不高兴。等那太监将走之时,理王忙叫住他:“公公且等一等。”
太监转身打躬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皇上浩大之恩,臣感激莫名,只是臣有一子,在战乱之中走失,如今下落不明,臣为此事十分不安,请公公代禀一句,臣请皇上可怜臣孤子危命,若能寻得弱子,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君王之德。”
太监笑道:“这有何难?皇上近来念起王爷,没有不说好话的,你且放心吧,皇上一定派人给您找着的。”
理王听后才点头安慰地一笑。
太监回宫以后将此事一说,今上即刻令朝廷通发全国文告寻找理王之子,又命锦衣卫四处寻人。没过多久就从凤阳府传来消息,凤阳府尹房梦麟在战乱中保全了理王之子,今上闻之大喜,令凤阳府尹即刻带人入京领赏。
房梦麟遂带着雨生和黄乘、花霰二人乘船北上,直至京城。
理王听说儿子找到了,大喜不已,算准了房梦麟来的日子。天不亮就带着陈氏、琴袖到城外去迎接。
京城不同寻常之城,城门启闭甚早,天才蒙蒙亮城门便已开了。一队又一队的车马进了城,理王但凡看见官吏所坐之车都以为房梦麟来了,急忙上去去盘问一番,结果都不是。弄得来来回回几十趟,直到等到中午也没见房梦麟来。
琴袖看时日不早,王爷到现在也没有吃饭,便说:“王爷,房大人来京日子也不一定,兴许路上多耽搁了一会儿,不如先去用些午膳,王爷玉体也要紧。”
理王想了想道:“也是……那孤先回去,用完午膳再来。”于是拉着琴袖和陈氏就要回城中,忽然又听到车马辚辚,急忙回头一看,又是一辆官车。
他又像孩子一般冲到官车前头,不想里面官员看见理王的旗纛早已经下马来拜,自说自己是直隶某某地面官,入京办差。
理王一看不是房梦麟,眼色又黯淡了许多。
琴袖笑起来拉着理王道:“王爷回去吧!姐姐肚子都饿得叫起来了!”
原来陈氏一直捂着肚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理王笑道:“妃还没饿够呢?当日饿得不够尽兴么?”
陈氏忙道:“王爷哪里晓得妾身?不知怎么的,当初饿成那样,妾身回来便很怕饿,所以一贯胡吃海塞,又胖起来了。”原来刚回袁可忭大营的时候,陈氏瘦的皮包骨一般,琴袖都差点认不出她,如今回了京城没几天,因为吃得太好,比以前更胖了一些。
但是理王并不嫌弃她胖,因为在生死关头,正是身边这两个女人陪他度过的。他反而好笑起来:“饭后走一走,便活九十九。妃也如琴袖一般,吃完了动一动就是了。”
“一直说吃,妾已饿坏,先走一步了!”
这话说得琴袖和理王相视而笑,理王看了看确实没有人来,便跟着陈氏回去。刚走出没几步,又一辆车来,理王不免又回头看,忙被陈氏拉着:“王爷!行了!房大人……”
“那不是凤阳府尹的官衔牌么!”理王遥手一指,琴袖和陈氏不免回头一望,只听一阵鸣锣之声,那凤阳府尹的轿辇已经到了。
理王急忙上去迎接,凤阳府的皂隶也见到一个穿大红袍子的人过来,慌忙停住,轿子里的官儿还没出来,先蹦出一个小孩子。远远看见理王就笑嘻嘻地叫道:“爹!”
说完风一样地跑过去,理王一把抱起雨生哭得稀里哗啦的,琴袖和陈氏也喜极而泣。雨生又用娇细的嗓子喊道:“娘!大娘!”
“哎,乖!”陈氏摸着雨生的头,琴袖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这是转身在看,房梦麟已带着黄乘、花霰朝理王下拜多时了。理王急忙也向房梦麟下跪道:“房公是孤的恩人,请受孤一拜。”
房梦麟慌忙朝理王叩头道:“下官岂敢受王爷大礼,只不过给以方便,不想竟保全王子,这是下官之福,怎么能算下官之恩呢。”
理王喜之欲狂,除了说谢也说不出别的话,好歹是黄乘、花霰劝勉之下才把眼泪擦干,说出一句整话来了。
琴袖和陈氏也万谢过,一看黄乘、花霰又高兴不已。忽见花霰装束如妇,便惊:“花霰你嫁人了?”
花霰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琴袖看了一眼黄乘,恍然大悟。
黄乘道:“小的见姑娘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依靠,想来她也大了,我妻又早死,还是房老爷做主,完全了终身大事。”
理王忙笑道:“那都是喜事了,来,我们回王府好好庆贺一番。房公必要与我好好喝一杯,大恩在倾杯之间,房公可不许推辞。”
房梦麟欢喜受过,众人开开心心回王府大肆庆祝了一番。琴袖又叫来杭梦苏、秦拂雪、张思慎一起庆祝。理王也头一次结交了张思慎和杭梦苏。
他们二人一见理王府中庭杂草横生便觉奇怪,理王乃解释说,杂草横生是不忘当日之苦。杭梦苏为此一句话就拜服在理王之下,而张思慎笑而不答,他已隐隐觉出理王暗藏之志。
虽众人各有一些心思,到底是回京头一次团聚,可叹李沛还在浙江任上,否则一同欢聚更是开心。
席间欢乐,琴袖极拿秦拂雪玩笑说以前没喝到她的喜酒,如今一定要补办一场。
张思慎最爱喝酒,听后鼓舞拍手,秦拂雪臊得脸红,又拿琴袖满月酒取笑。
理王道:“我们这样你办了我办,还怕没有喝酒的日子?”
大家听后都笑了,只是抽了个喝酒的空当,琴袖忽然招呼秦拂雪到外面去了。秦拂雪起身离席,出了门到了廊下才问:“怎么了?叫我出来,我还未曾尽兴呢!”
琴袖道:“虽然我们高兴,但也别忘了一件事。”
秦拂雪道:“你是担心许王?”
琴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恐怕真正的祸患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