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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曲阿。
白云飘邈,青山如黛,远处有农夫驱赶着水牛在水田中劳作,往前看,便是滚滚长江东去,很久之前……也不算很久吧,他和另一个男人曾望着这滔滔江水,立下豪言壮语,当时的他们当真是意气风发。
如今……言犹在耳,人却已无踪。
夏风吹拂却没有丝毫凉意,只是让眼前的江水浪花更激荡了一些,好似眼下这天下。
“都督。”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名少年将领过来,对着周瑜躬身道:“许昌使者来了。”
周瑜点了点头,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在江风中随风飘动,没有回头,片刻后才问道:“主公可有唤我?”
“未曾。”少年没来由的心里一酸,以前的都督很少称呼先主主公的,除了正式场合,多数时候都是以表字相称,哪怕先主以此为由叫骂他也不理,而如今,新主继位,几次当众让都督以表字相称,都督却不肯,执意以君臣之礼相称,不肯有半分僭越。
少年将军不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只是觉的……都督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也不似以前那般意气风发了,那在江边任由夏风吹拂的背影,此刻有种说不出的萧瑟感。
“那便无需唤我,主公自然能处理好,要相信主公。”周瑜端起脚边的酒壶,沉默片刻后,仰头喝了一口道:“快回主公身边吧,莫要误了事。”
“喏!”少年将领答应一声,躬身告退。
周瑜一手拿着酒壶,目光遥遥望着大江对岸,这是他这些时日养成的兴趣,没事时就喜欢对着江岸对面发呆,脑子里想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时间点滴流逝,不知在此待了多久,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侧,遮挡了杨广,让他眼前突然暗下来。
扭头看去,是个不认识的高大男子,身量很高,怕不下八尺,但气质却相当儒雅。
“原来是仲德先生。”周瑜收回了视线,虽然没见过,但他可以确定,眼前之人就是程昱。
“曲有误,周郎顾,都督之名,昱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都督之俊美潇洒,坊间之言不及万一。”程昱找了块干净的青石坐下来,微笑道。
“仲德先生谬赞。”周瑜端起酒壶递给程昱。
“多谢。”程昱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印了一口,赞叹道:“江东美酒,迥异中原,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下少时也曾周游天下,虽未去过西域,然西域美酒却也尝过,但遍尝这天下美酒,虽各有滋味,却总是少了几分家乡之味,这大江两岸的酒水或许不及北方酒水之雄烈,但论及绵长香醇,却是更胜之。”周瑜点头笑道。
“都督,昱此来江东所为何事,以都督之智,当不难猜到。”程昱见周瑜半天不往正题上靠,只能直言道:“不知都督有何看法?”
“仲德先生莫要高看于我,瑜不过一败军之将,论智不足安民,轮能不足言胜,无用之人,智从何来?”周瑜摇头笑道。
“公瑾……”程昱皱眉看着周瑜,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然而他失望了,他能看到的,只是落寞和颓废。
到嘴的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也需广陵之败的打击对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打击太大了,已经一蹶不振了。
本以为孙权犹豫不决,可以从周瑜这里下手,利用周瑜在江东的影响力促成此事,然而如今看来,却是自己高看了周瑜。
“不管公瑾是否愿听,不过这一时成败不足以论英雄,公瑾正是大好年华,不该因些许挫折便止步不前!”程昱叹了口气,心中的话没能说出来,最终化为了勉励之言。
“多谢仲德先生。”周瑜敷衍的笑了笑,看了看程昱手中的酒壶:“还饮否?”
“你……”程昱看着周瑜,最终无奈叹了口气,将酒壶递还给他。
周瑜接过酒壶,对着程昱扬了扬,而后继续喝酒。
“唉~”再度叹了口气,程昱转身离开了,虽非自己人,但他是真为这个年轻人感觉不值,正值大好年华,又有满腹才华,本该大有作为,却因一场败仗一蹶不振,实在可惜。
江边,只剩下那道孤寂的身影枯坐江边,偶尔饮一口酒,一直到日落都未如何动弹。
程昱的江东之行并不顺利,本以为凭借孙策的仇恨,可以引起江东君臣的激愤,从而促成这次合作,然而事实却和他所知截然相反。
可能是吕布杀的太狠了,江东能打的将领几乎在那一仗死绝,余下的虽有程普极力主张出兵,但奈何其余人都不愿在此时再生事端,而作为江东新主的孙权也让程昱很失望,左右摇摆,意志不坚,始终拿不出个决定来。
而本该被寄予厚望的周瑜,如今却是一蹶不振。
在预估中最容易获得的盟友,如今却是一副被打折了脊梁的样子。
数日后,程昱终于再度找到周瑜:“公瑾,你可知此番天下诸侯共讨吕布乃是何等机会?此战吕布必灭,难道公瑾就不想亲自提兵,为伯符报仇?”
“想啊。”周瑜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江水:“做梦都想。”
“那为何不劝吴侯一同出兵?”程昱皱眉道。
“主公初掌江东,正该树立权威,我若此时迫他,纵然事成,主公权威也会大损。”周瑜喝了口酒,摇头道:“此非臣子所为。”
“吴侯并非无意,只是迟疑不决,或许公瑾一句,便可令吴侯下定决心!”程昱看着周瑜,大声道。
“先生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令我君臣失和?”周瑜回头,看向程昱道。
“公瑾这是何意?”程昱皱眉。
“此事只要我出言,最后主公所为只要与我所言一致,在旁人眼中,就是主公无力主持大局,就是周瑜势大压主,倘若哪天曹公过世,先生身为曹公旧臣,可会如此压新主?”周瑜反问道。
“公瑾休得胡言!”程昱面色有些难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周瑜仰头喝了口酒,继续回头看大江:“瑜此时实在不宜出面,先生也莫要再来了。”
程昱立于周瑜身后,许久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次日,傍晚。
小将来到周瑜身后,对着周瑜一礼道:“都督,主公相招。”
“程昱走了?”周瑜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询问道。
“今日正午过的江,此时应该已经去了江夏。”小将点头道。
没办法,对岸从入海口到这边,都是吕布的势力,最近沿江一带,楚南都在大兴土木,真把人直接送到对岸,怕是很有可能直接被抓了。
周瑜点点头,接过少年将领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去往城中。
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街上已经没多少行人,两骑一路来到衙署方才停下,将战马递给衙差后,周瑜径直来到后堂。
后堂里,年轻的孙权正看着地图发呆,得人通报知道周瑜回来后,连忙起身相迎。
“公瑾兄,不必多礼!”见周瑜下拜,孙权连忙拦住,看着周瑜苦笑道:“早就说了,公瑾与兄长情同手足,便是我兄弟之兄长,无外人时,无需这般拘礼。”
“礼不可废!”周瑜摇了摇头道:“此前年少轻狂,倒是莽撞了,幸得先主仁厚,不与我计较,如今再这般,确实不该了。”
孙权知他心意,也不再劝,邀周瑜坐下来之后,看着周瑜道:“此番未曾应下出兵之事,不过答应了那程昱结盟之邀,公瑾兄以为如何?”
“主公思虑周全,如今江东方经大败,士气大衰,人才凋敝,正是休养生息之际,实不宜再兴兵戈。”周瑜点头附和道。
这事儿此前程昱没来时,孙权已经跟周瑜商议过了,曹吕之争,如今谁也说不准最终谁能胜出,这两虎相争,虎未必有事,但若其他豺狼此时上去,很可能就没了。
“公瑾兄……”孙权犹豫了一下,看着周瑜突然问道:“你说若曹吕之间,激战至火热,无暇南顾,我军是否能趁机夺取江淮之地?”
这是孙权心中憋了很久的问题,曹吕之战势在必行,江东如今的家底,实在不适合掺和进这中原两大诸侯的混战之中,然而若两虎相争,各自斗的油尽灯枯之际,他们是否可以趁虚而入?
说不定能成为压垮吕布的最后一根稻草,兄长的仇就直接报了!
“自然是可以,不过这战机稍纵即逝,需得把握好时机,确定何时入场才好,我观那楚南对我江东始终保有戒心,这段时日一直在沿江督建工事,便是欲防备我江东,主公不可轻视!”周瑜看着孙权笑道。
“公瑾兄所言甚是,此事若要做,定会先与公瑾兄商议。”孙权点头笑道。
“不敢,臣只是建议,至于如何抉择,主公自行决断便好。”周瑜摇头道。
君臣又谈论了一些治国之策,直到深夜方才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