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离骚

夕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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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是一片淡淡的蓝,时而浮云朵朵,一团团似洁白的棉絮,微风吹动着它们柔软的身体,浅吟低唱着,一路悠哉游哉。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茵茵的绿草与鲜花儿呢喃,寻着泥土的气息,嗅着花儿的淡香,心就像被一个东西撞了一下,撞掉了上面沉落着的尘埃,突然感觉很轻很轻。

    我坐在花园里的一颗大树下随手翻看着离骚,只因昨儿晚上睡前,我打眼在书架上瞄到了,一时兴起就拿过来看,这才发现距离我上次读离骚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仿佛是在初中熟读后,就再没看过了。

    我低着头,认真念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我停住想了想,轻轻把书放在膝盖上,这几句曾是我背得最熟,也是我最喜欢的,仰面遥望着远处灰暗如岱样的壮丽颜色,我看见那屹立在暮色下的白杨和青松,婆娑的枝叶透着最后一抹斜阳的余晖,斑驳稀淡的光彩如同一方被扯破的丝巾,摇摇挂在树梢上一点点地随风坠落。

    若真的能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也是足够风雅。

    光阴似箭,谁都无法跟上,岁月如水,悄然流逝于指尖。记得在我二十三岁生日时,也曾为时光流逝之快速而心慌过,害怕过。

    因为无论是随着时光慢慢衰退的容颜,还是渐渐长大内心生出的浓厚孤寂,全部都是我不堪承受的。

    可是现在我却好像发现了另一种可能,不仅光阴会倒回,岁月同样也可能重来。

    如此一想,离骚竟也变得不尽不实了,心中不免划过一丝凄楚的好笑。

    早晨采集木兰,傍晚摘取宿莽。香草美人的比兴使得离骚的韵律哀怨而缠绵,只可惜屈原,这位提倡“美政”的真正香草美人,最后却以身殉国,自沉于汨罗江。

    着实可叹。

    但我此刻又觉得,或许屈原并未离开,只是与我一样的活着,活在另一个时空里,活在另一段历史中。

    不过,他会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撇了撇嘴,自嘲一笑,忽觉得身后像是有人,一侧头,就恰好看见志锐站在几尺远的地方,正带着笑意打量我。

    我心里猛然惊惶,过了片刻,想起以前在现代用来打发时间才看的那些杂书里说的有些道理也并不全是胡诌。我不由的自言自语:“如果有人盯着你看三秒,你就会发觉,居然应验了。”

    志锐似是发现了我嘴里在说着什么,忙走近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一副慵懒的样子,抻了抻腰,慢慢从地上站起,“我何曾有说过什么?”

    志锐伸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现在的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心思,我倒看不明白了,”垂眼瞅了瞅我手上握着的书,“在看什么书?”

    我笑答:“离骚。”

    志锐眉间抽搐了一下,笑了笑,打手把书册轻抽过去,翻了两页,道:“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又轻轻一叹,“真可惜。”

    我道:“是可惜,堂堂的香草美人,楚辞之祖啊。”

    志锐侧头看着我,问:“你竟也知道这个典故?”

    我回道:“知道,”满面得意的笑,“我以为,世人大多不懂屈原,更不懂离骚。”

    志锐点点头,往假石山的方向望去,“你大可说来听听。”

    我琢磨了下,看他脸上依旧稍带笑意,不偏不倚,也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淡淡回道:“世人皆知香草美人,却不曾深究香草美人到底指代的是什么,”顿了顿,“实则他以鲜花、香草来比喻品行高洁的君子,以臭物、萧艾比喻奸佞或变节的小人,以佩带香草来象征高人一等的品德修养,屈原的作品充满了积极的浪漫主义,将对理想的热烈追求融入了艺术的想象和神奇的意境之中。”

    志锐的目光中流过一丝如泉水般润泽的光彩,盯了我半晌,才道:“你已把离骚剖析到了这样的境界,是我没有想到的,”扯着嘴角伤怀一笑,这样哀婉愁怨的笑,是我在志锐脸上从未见过的,刹那入眼,更觉得与他眉宇间渗出的明朗格格不入,“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死,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恶劣的政治环境,使屈原陷入极端艰难的处境之中,圣君和贤臣是他的理想,但他却以生命的挚诚来捍卫自己的理想,可最后楚国郢都,还是被秦军攻破。”

    我没有说话,暗暗在心里忖度着,志锐果然是学霸,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是因为在现代十七年的寒窗苦读,也看过许多诗词上的名家赏析,篇篇都是聚集了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精华。而志锐在清朝如此闭塞的年代,定然是没有我这样的条件,可他却理解得比我更详尽,更透彻。

    他叹息一声,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乍然听到志锐提起这一句,倒觉得十分应景,清朝即将走到末年,行将枯木的时局下,最艰难的永远是百姓,不禁淡淡一笑,问:“你可晓得离骚的创作缘由?”

    他想了想,“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引刘安离骚传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又说:‘屈原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

    我点头,“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说:‘屈原放逐,著离骚。’据此则当作于屈原放逐之后。今人对此说法不一,有说作于楚怀王时屈原被疏远以后,还是作于楚顷襄王时屈原被流放以后,有说作于怀王末顷襄王初,有说始作于怀王时而成于顷襄王初,迄无定论,但不管作于何时,屈原的‘忧愁幽思’和怨愤,终究是和楚国的前朝政局现实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前朝政局影响着天下局势,天下局势又影响着黎明百姓,真正的良臣当如屈原,能担大责,亦能为百姓着想,屈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楚怀王疏远屈原,不堪大任,最后亡国也是理所当然。”

    他笑,“说得对,真正的良臣不仅应该为圣上分忧,还应该要有一颗为百姓着想之心。”

    我轻“嗯”了一声,眸光落在志锐的面上,恳然道:“希望你也能成为这样的良臣。”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我记得你向来喜欢词曲诗经,很少会看这些。”

    我随口道:“一时兴起,随便看看,才发觉原来离骚中的许多典故词句也很不错。”

    志锐笑道:“你九岁时,便赋诗‘月影井中圆’一句,可见,在诗书方面,你是有慧根的,如今将离骚读成这样,也已经很是不错了。”

    我心一惊,蹙眉问:“月影井中圆?”

    志锐看着我点头道:“是啊,怎么了?你自己作的,难不成连这个你也忘了?”他眼中透出一股玩味的神采。

    我忙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你还记得。”

    志锐扬眉道:“这事我如何能忘?当时,众人皆夸赞你文采章卓,即便比起我们几个哥哥也不差分毫,弄得我和志均、志锜很是无地自容,苦读诗书许久才罢。”

    我笑道:“这么说,你能有今日的功名成就,还有我的一份力了。”

    志锐笑叹着摇摇头,“走吧,日头下去了,该回去用饭了。”

    我点点头,志锐提步行在前头,我跟在后头,始终垂这头,在心里细细揣摩着那句:“月

    影井中圆。”实在叫我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历史上的珍妃不就是最后被慈禧下令扔到井里溺死的吗?

    这一句就好像是早为人生结局做好的一个伏笔,难不成这个世界也果真有所言的天定命数吗?我以前从来不信神佛鬼怪,同样也只以为人定胜天才对,直到我发生车祸,不仅没有化作一抔尘土,与世长辞,反而来到了这里,实在忍不住开始渐渐怀疑我往日所认知的一切现象。

    我紧跨几步,轻皱着眉头,朝志锐问:“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前世今生,有命中注定吗?”

    志锐缓下脚步,用手背靠了靠我的额头,“子兮,你没发烧啊,怎么会这么问?”

    我微微颔首道:“你只答便是。”

    志锐想了想,背起手道:“我自然是不信,这是一个物质组成的世界,哪来的这些怪谈?”他顿了顿,又道,“化作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无论是谁,最后都只会化作一抔尘土罢了,所谓的前世今生,所谓的鬼神怪谈,不过都是世人心里暗藏的一种虚妄罢了,”他一面说着,一面端详着我,“子兮,我怎么觉得你从树上摔下来之后,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我低了低头道:“是不一样了。”

    志锐斜睨了我一眼,“别再胡思乱想了,今儿都初三了,算算日子,差不多宫里该来人了,还不好好准备准备。”

    我瞥了他一眼说:“有什么可准备的。”

    志锐笑看着我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似是并不愿意进宫啊?”

    我当然不愿进宫,一进宫就代表着我离那方阴潮的井口越来越近了,真是可怕,更可怕的是,谁也不能确定最后会怎么样,到底是会穿越回现代,还是永远葬身于光绪年间。

    我抿了抿唇,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就再回不了头了。”

    志锐道:“有多少女子眼巴巴的想进都进不去呢!”

    我大方道:“那让她们去好了。”

    志锐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话可不敢乱说。”

    我不屑道:“怕什么,若是皇上不合我意,我也是不愿跟他一起的。”

    志锐听了我的话,一时脸都青了,“什么皇上不合你的意!皇上怎么可能不合你的意?”

    我突然灵机一动,颇有些谄眉问:“好哥哥,你可能跟妹妹讲讲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又问:“他懦弱吗?他昏庸吗?”

    志锐连忙摆手道:“私下这样议论皇上,若被发现了,可是大罪。”

    我撒娇道:“你就说说嘛!这里就你我两人,没人会听见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我本来就是要进宫的,看到皇上不过早晚的事,日后我可是皇上的宠妃,你先跟我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叉着腰,“难不成你与子玉一般的胆小?”

    志锐不解的望着我道:“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会是宠妃?”

    我垂了垂眼睫道:“我就是知道。”

    志锐玩笑道:“万一老死冷宫呢?”

    我怒瞪了他一眼,“志锐,你再敢瞎说这样咒我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我早知结局,“老死冷宫”四字于我来说便也不再是玩笑。

    志锐见我又气又急,咧嘴清笑了两声,道:“也罢,就与你说说,也好叫你有个心理准备,”清了清嗓子,“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你可能明白?”

    我静一静心,忖了忖,“磬折似秋霜”

    容貌就像春天茂盛的、美丽的桃花和李花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有光彩,品性又像秋天严霜之下的草木般坚韧不拔。

    志锐朝我点头。我心里一下就安然了许多,能这么比喻的人品,必定应该不会差,轻声道:“志锐,你可曾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志锐凝视我,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后,缓缓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声道:“放心,有哥哥帮你把着关,皇上是配得上我家子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