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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养心殿已是将近未时,黄色琉璃照壁前几鼎西府海棠正开得娇艳动人,一般的海棠花无香无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艳,乃海棠中的上品。西府海棠花形较大,四至七朵成簇,朵朵向阳,花骨未开时,蓓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每到春夏之交,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风光和煦柔软似絮的拂过面颊,仰面望着金色琉璃瓦顶被轻轻笼罩在一片犹如薄纱蝉翼般的淡金色中,心情颇好,一路过来入眼皆是暖意浓浓,盎然生姿,格外漪丽动人。
驻足欣赏还未半刻,就见到范长禄小跑着趋上前来,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小主终于来了,皇上都向奴才催问过好几次了,焦急得很!求小主进去好为奴才说两句好话,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福气了!”
我瞧着范长禄神色略有忧虑,于是和颜笑慰道:“皇上就是这个性子,公公也是知道的,公公放心,本宫进去劝一劝恐怕也就好了。”
范长禄长舒一口气,语气渐归平和,“也只有小主来劝,奴才才能这般安心。”
我压低声音说:“范公公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可是要大做文章的。”
范长禄扇了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瞧奴才这破嘴,就是没个把门的,”低头看着石阶,极小声说,“不过奴才说得倒也是实话,皇上在养心殿次次都召小主伺候左右,这可是极大的荣宠,足可见小主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我抿嘴一笑,嫣然问:“今天皇上可有为什么政事烦恼?”
范长禄悄声说:“奴才只知道皇上似有提及北洋水师。”
我心中遽然一紧,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的在按照历史发展着。我即便无法改变历史,可我也想尝试着改变载湉的命运。我不能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正想着,殿内忽然传出“嘭”的一声拍案发出的闷响,接踵而至的就是玉器落地碎裂的淅沥声。范长禄看了我一眼,面上尽是困窘神色,小声委托道:“小主进去可千万替奴才们劝劝。”
我“嗯”了一声,伸手推开朱紫色的琉璃殿门,东暖阁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东壁西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西南处有御笔“明窗”,北窗下有一匾为“寿寓春晖”。此间格局庄重而大气,柔和的阳光从镂空格栏间被丝丝筛入,寂静之中清晰可见几折光影的离合辗转将窗外疏疏密密的潇湘竹潇潇落落、斑斑点点的照映在常年冷却如霜的黑金理石砖地上。
案几上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从上到下共浮雕九条神态各异的祥龙,长柄铸成五节竹节形状,竹节上刻有竹叶,炉盖为镂空的山峦形状,里头焚着他素性常用的龙涎香,一丝一缕在空气中缱绻如烟如雾,似弥漫于群峰之间,恰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意境迷人。香气一点一滴浸润在殿阁内的每一个角落,沉静幽幽醉人,似有若无却穿透骨髓,弥漫在飘渺与真实之间,轻轻飘散,满殿暗香。
载湉坐在蟠龙如意胶花宝座上,轻烟缭绕着从他面上拂过,再缓缓发散开来,好像博山晨雾茫茫迎着熹微光芒,干净辽远。而载湉的神色就被自然的掩在了云海之中,浑然天成得不带一点假饰造作。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也不好贸然地去问什么,更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这是在古代皇家后宫,不得干政,一旦被追责就是死罪。我只是把旁边木架上的盆栽吊兰抱至明窗下,支起后面接近山水林木的月窗,酥软的暖风徐徐灌入,见着一朵朵小花均匀地分布在匍匐茎上,满盆的绿叶衬托着格外出众,不时随风轻轻摇曳,翩翩起舞,仿佛一朵朵绽开的烟花,一个个闪烁的精灵。
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漫漫道:“珍儿。”
我回头,笑道:“皇上,奴才来了。”
他扶着我的胳膊将我轻轻拽起,恬和微笑道:“怎么才来?”
我想了想,嬉道:“皇上这还不满意啊?”挣了挣眉,我又说:“奴才可是一听到皇上的传召就过来了。”
载湉抚上我的手,他拇指上碧色的和田玉戒指摩挲得我手背泛出丝丝凉意,轻声道:“那定是范长禄办事不力,把朕诏传得太慢了。”
我咧嘴笑道:“皇上可别怪范公公了,他对皇上忠心无二,哪里敢有一点不尽力?”
他点点头,从案上拿过一本黄绸面的奏折道:“你自己看看吧,”忍不住叹了口气,“李鸿章竟这样大胆!”
我忙道:“奴才不敢,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奴才不能坏了规矩。”
载湉道:“朕说你可以看,你就可以看。”
我蹙眉道:“这是国事,奴才不敢。”
载湉道:“于旁人来说这是国事没错,但于珍儿和朕来说,此乃家事。”
我依言接过,一看之下也能明白载湉烦恼的缘由,原来这一道奏折是李鸿章呈上来弹劾志锐,以此进而反对载湉建立北洋水师一事。
我倒是疑惑得很,“皇上,奴才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据奴才所知,北洋水师从光绪元年开始就是李鸿章创设的,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发展壮大着,壬午兵变丁日昌奉命率威远、超勇、扬威三艘军舰赴朝以壮声威,拘捕了大院君,迅速平定了叛乱。李鸿章现在又为何要反对?”
“因为现在是朕,朕意要建立统筹北洋水师。”
我眉间轻蹙,“皇上的意思是,李鸿章创设北洋水师并非为了朝廷,而是想拥兵自卫,为己所用,”我顿了顿,轻哼一声,“好一个李鸿章,居然想用着朝廷的银子,养起自己的水军家将。”
载湉讽刺一笑道:“可不是么,”声音深沉似谷,“十一年时,中法战争,法国舰队横行无忌,朕就下过‘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一谕,朕如何不知他李鸿章打得什么主意,只是那时无奈前朝李鸿章,后宫老佛爷,朕手上无实权在握,才不得已采纳了李鸿章专设衙门以统辖画一之权的建议。”
我道:“北洋水军必须要由朝廷,由皇上统一管理,否则实在后患无穷,李鸿章居心叵测,北洋水军绝对不能长久的落于他之手,”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皇上真的可以把北洋水军收归朝廷,那么对于皇上的身后支持势力,也不乏是一种壮大。”
载湉道:“珍儿所言极是,朕也是如此想法,若果真顺利,朕也就不必再畏首畏尾了!”
我合上奏折,思及阻碍,不禁微微变色道:“只是此事万般艰难,前朝李鸿章的党羽不少,还有老佛爷的保守势力,不容易对付啊!”
载湉一拳重重击在案角上,恨恨道:“一副烂摊子!”
我忙拉过他的手来,翻覆察看着,案几是用极坚硬的檀木制成,案角工匠勾勒细致,载湉的骨节处立时泛出一片尚还浅淡的血瘀。我一阵心疼,蹙眉嗔道:“皇上心里有气拿着玉盏碎蝶撒出来也就罢了,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
载湉道:“珍儿,你不知道朕在这皇宫里做着一个傀儡皇帝有多窝囊!”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珍儿知道。”
他语气疑问:“你知道?”
我点头道:“几位先帝爷,要么庸碌无为,要么天不假年,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就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泱泱洪水,皇上没有三头六臂,想要对付国内、国外、前朝、后宫诸多问题着实太难,即便是圣祖康熙爷,也不曾面对过这样的艰难局面。皇上有心气,有大志,有才学,有眼界,却偏偏少了天时地利。这一切,对于皇上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载湉道:“珍儿,你知道么,朕从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评判朕,朕只求无愧于心,无祚于天地,但这大清天下若再让那些毫无远见之人耽误下去,恐大清就真的离亡国不远了,”又道,“更何况,即便不谈大清气数,朕亦实在不愿看见他国之人凌掠吾国之领土,掠夺吾国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