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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志锐看窗外天色已不早,起身要走时,王商就过来景仁宫传话说:“皇上还请小主和侍郎大人一道去乾清宫说话。”
我稍稍思忖,“皇上政事谈完了?”
王商笑道:“应是谈完了,现正要用晚膳呢!”
我浅浅一笑,便带着戴春荣、莺儿两个和志锐一道随王商出去,走在半路上,志锐忽慢下脚步,轻扯了扯我的袖角,在我身侧低语道:“谭嗣同也想见你一见,只怕你不肯。”
我侧目,“谭嗣同?”
志锐小声道:“他说他有话想要问你。”
我在心中暗暗计较,都是现代人自然有话说,恐怕他是记忆中有一些历史不明晰的地方要来问我一问,便应道:“也好,我也有话要问问他。”
一路驱行到了乾清宫,王商领着入了西暖阁,里头左右列图史玑衡、彝器、前后四扇菱花槅扇门,槅扇裙板镂刻升龙,绦环板镂刻宝相花,光线自镂纹中丝丝隙隙的漏进阁内,打在墙上的细腻龙纹暗影仿若逼真,载湉坐在宝座上正和谭嗣同说笑,见我来了忙起身过来牵我,“这是珍嫔。”
谭嗣同睨我一眼后只得跪在地上行礼请安,他今日穿了一件亮绸面的湛蓝红纹长袍,外罩一件紫色对襟袄子,整个人还是那般意气风发,不见沧桑,只是似乎在眉宇间多了几分锋利的笃定,我忙让他起来,并笑道:“看来还是你日子过得最是逍遥。”
话刚出口,载湉就盯着我问:“珍儿竟和谭嗣同认识?”
我轻轻一笑。
谭嗣同不禁也笑,只对载湉道:“有幸在小主尚未入宫前结识,不过是一面之缘。”
我含笑,“高山流水觅知音,有些人,一面之缘已经足够,”看了看载湉的大好面色,又道,“看来你已经不单单是我的知音,也已经是皇上的知音了?”
载湉道:“方才朕”
还未及载湉话出口,我便抬手挡了他的话,笑道:“皇上不必再说,志锐已经在景仁宫跟奴才谈过了,奴才定要答应的。”
载湉听了,瞅着志锐,“志锐,朕让你先去景仁宫可不是叫你去跟珍儿说这些话的!”
志锐一骇,忙跪在地上。
我瞧着志锐狼狈的样子,不乏一笑,而后轻拽了拽载湉的胳膊,“皇上就别怪志锐了,”说着,我视线又扫一眼志锐,“他也是一心为了皇上。”
载湉又气吁吁的多说了志锐两句,只好罢了,色近黄昏,最后一抹余晖终被吞噬在巍峨高墙之下,婆娑的零星树叶被冬日冷风吹得生脆枯黄,宛如一只孤寂的枯叶蝶,宫门将要下钥,志锐和谭嗣同也该出宫去,我向载湉请了特旨,送两人至太和殿。
我朝志锐看了一眼,他明白我的意思,对谭嗣同交代了之后出宫碰头的地点后,只独自向前去。
偌大的紫禁城此刻已经陷入一片灰色中,一股严肃而庄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向后退两步,望着谭嗣同问:“你要见我?”
他道:“是的。”
我问:“有何事么?”
他道:“将近了,你是怎么想的?”
我倒被问得有些奇怪,“什么怎么想的?”
他道:“你甘心吗?”
听他这话的意思不像是要问我不明晰的历史,倒像是想要游说我与他一起改变历史的意思,我心不免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道:“你我都是现代人,也都清楚下面将要发生的许多事情,以及历史的大致走向,你难道就不想改变悲剧吗?”又向前一步,低声道:“我能看出来,这个光绪皇帝是对你真心的,而你对他也是真心的,难道你就不想和他白头到老,共襄天下吗?”
我问:“何出此言?你不是不太能记得在现代的一些事吗?”
他叹息一声,“慢慢地似乎也有些印象了。”
我道:“恐怕不只是有些印象吧!”
他不说话。
我问:“你记起什么了?”
他磕磕绊绊道:“我我可能已经”
“已经什么?”见他面色惊惶,我又问:“是已经死了吗?!”
他听言身子一震,看着我的眼睛里满含红色血丝如织网密布,他喃喃说:“我不确定,可是那样大的爆炸那样蓬勃的火光我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我承认,他刚刚的话确实诱人,在某一个瞬间,我几乎心动了,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行,“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这就是你想改变历史的原因?”
“是。”
我有些微微的愠怒,“你是现代人,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不管。”
我看着他说:“你不能这么自私,我也不能!”
他情绪看上去有些崩溃,“我不想死!我不想去面对那些可怕的后果!”
我低喝道:“我也不想!谁想?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我深深叹出一口气,又道:“在现代,还有我们的家人、朋友、或许你还有恋人或是妻子、孩子,你就不该为他们想一想吗?”
“我没有!我不要想!我不要!”
他的声音低沉又威胁。
说完,谭嗣同就转身离去。我也不清楚自己的话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希望他听进去了吧!
第二日,志锐就买通了一个小太监过来景仁宫递消息,我就让戴春荣偷偷跟着去了,时值午间,温暖的阳光自小窗中透入布满了桌上,许多纤细的尘埃在明光中凌乱飞舞,我憩在榻上串着珠子,刚串到最后一颗时,戴春荣回来了,步入殿中将藏在袖中的消息纸条递给我,我看了上头是关于北洋水师邓世昌为人事迹和载湉亲父和硕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病重的消息,连忙起了身来遣了白歌去探载湉是否在乾清宫,过了半晌,白歌回来说:“皇上刚下了早朝,现正在乾清宫批阅奏折。”
外头虽是冬季,天气却格外晴朗,腊梅和栀子花都在绽放,疏影横斜的劲枝,喷吐幽香的花蕊,温润如玉的池水也在缓缓流着,池边横斜着几尾小舟,过了御花园,便至乾清宫,只身步了进去,载湉正在云烟缭绕中抚眉深思,我到他身边灭了香炉里头的龙涎香,“龙涎香虽能醒神,但终归是人工香料,尽量少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