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猗兰馆里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精巧华丽,纱幔低垂,日光朦朦透入并不十分耀人却足够照明,瑜贵妃腰间的纹锦织带上垂着小小的香囊,里头是好闻的药香,“也不知这场战什么时候能打完。”
荣寿公主与子玉对坐在榻上,一面眼睛紧紧盯着小几上头的棋盘托头揣度,一面嘴里道:“娘娘没听说么,威海卫前些日子已经失守了!”
我本坐在一旁跟丁香要来花样丝线随意绣着荷包上头的纹案,听及于此,我指尖不自主地一颤。
子玉见荣寿公主尚没有什么思路,只轻轻放下两指间的棋子,叹气道:“这都打了大半年了,不管输赢也该有个结果了。”
我抬脸问:“不管输赢?”
子玉轻“嗯”了一声,漫漫道:“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后备补给大约已然不足,再强撑着打下去就算最后赢了也毫无意义,大清面对的列强终归不止一个日本。”
荣寿公主抬眸睨着子玉说:“我不同意,”又道,“既然已经开战,打了这么久,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自当是要搏个赢面,咱们大清若是赢了这一战,其它列强看在眼里必定短时间内也不敢轻举妄动!”
子玉问:“那么大公主可能想见为了一个‘赢’字,前方要牺牲多少将士的性命?”
荣寿公主终在棋面上落下了一子,“我不知道前方牺牲了多少将士,但我知道有战争就必然会有鲜血和死亡,”轻轻一蹙眉,她又道,“一个‘赢’字在你我看来的确没什么过多的意义,但是这一个‘赢’字若是放在大清的层面上来说,那么意义可就大了,一个‘赢’字就能震慑其它列强,就能挽回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性命,还有,这一个‘赢’字对皇上也很重要。”
我头也不抬,淡淡道:“十日,弹药告罄,刘步蟾大人自杀。十一日,丁汝昌大人在洋员和威海营务处提调牛昶昞等主降将领的胁迫下,拒降自杀。洋员和牛昶昞等又推署镇远管带杨用霖大人出面主持投降事宜,杨用霖大人最终自杀以表明心迹,”说完,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四字,“败局已定。”
一瞬间的安静。
“这些事定是皇上告诉你的。”
我轻轻一笑,将绣针浅浅插在荷包上,举眸看一眼荣寿公主,点了点头,“嗯。”
瑜贵妃的眉目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疏离,似窗外竹枝浅浅一抹剪影,“皇上也实在太过胡闹,”言语间顿一顿,又对我悄声说,“后宫向来不得干政,珍妃应该晓得。”
子玉手里执着棋子,轻轻一哼,“要说后宫不得干政,那老佛爷这么些年不也一直或多或少地把持着朝政不愿彻底放手么!”
我听言悄然抬眸,见瑜贵妃紧张的目光早已投过去。
片刻后,荣寿公主似笑非笑道:“以往这紫禁城中俱是老佛爷的眼线,而今时局大为不同了,更多的是皇后娘娘的眼线,”说着,她向前唬一下子玉,双手跟着响亮一拍,轻俏一俏眼角,“说不准就在咱们哪个宫中潜着呢!”
子玉眉目一挣,显然是被荣寿公主方才的行为吓着了,不免抚着胸道:“魂儿差点都被你吓出来了!”
我看着这个情形也不乏一笑,“反正经过上次后,我敢肯定景仁宫必然是没有的!”
子玉一听及那事,面色一青,忙道:“那次可真是吓死我了,一早起来就在永和宫听李元说景仁宫全被带走审问,正想去找皇上,走到半路正巧遇上赶去的大公主。”说着,子玉就轻轻握了握荣寿公主的手又放开。
荣寿公主微笑,“幸而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瑜贵妃面色遽然担忧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本宫怎么一点儿没听到外头风声?”
我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三日前老佛爷叫了白歌她们过去问了问奴才的衣食起居,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奴才怎能再让娘娘为奴才的事情悬心奔走呢!”
瑜贵妃忙问:“现在景仁宫怎么样了?”
我还未开口,荣寿公主就说道:“什么怎么样,自然是惨不忍睹了,就连珍儿都挨了一板子呢!”
瑜贵妃“啊”了一声,随即起身拉过我上下其手一番,关切问:“可上过药了?”
我笑着点头,“娘娘放心,奴才不过小伤而已。”
“什么小伤!你都”我立刻回头觑了荣寿公主一眼,荣寿公主随即改口道:“你都这样了,那日回到景仁宫背都挺不直了还小伤!”
瑜贵妃怜惜地看着我说:“真是可怜见儿的,难怪大公主怎么让,你今儿都不愿上榻下棋,”叹了口气,瑜贵妃又道:“都这么着了,偏还来储秀宫做什么,赶紧回景仁宫休息去是正经!”
我正要应声,丁香就从外头形色匆匆地步进来,满脸焦虑,瑜贵妃看她一眼问:“没叫你就进来,什么时候这样没有规矩了?”
丁香蹙眉不语。
荣寿公主见丁香形色匆匆,急急就下榻来,“你等什么呢?”疾步至丁香面前,又道:“快说啊!”
丁香怯怯抬起的眸光投向我,欲言又止。
我问:“是景仁宫出事了?”
丁香点头。
我忙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丁香道:“莺儿过来传话说李安达去景仁宫把戴公公捉去了!”
“什么?!”
我随即就向瑜贵妃告了退,大步跨出储秀宫,不消半晌,我就回来景仁宫,莺儿、鹊儿几个人都在景仁宫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伤也不养了,床也不躺了,药也不熬了。听他们说了一通,原来是慈禧托人打听到了上次我让戴春荣去志锜的那个照相馆拿消息的事情,于是慈禧就以太监不能出宫门的祖宗家法,把戴春荣捉去宁寿宫,不知生死。
我弄清事情原委,刚要出门去宁寿宫讨人,荣儿就遣人过来说不用去了,戴春荣已经被慈禧当场杖毙。
杖毙!
笞罚人畏其不死,皆杖讫不放起,须其肿愤,徐乃重杖之,懊血流地,苦楚欲死。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被活生生施以如此残忍的一个刑罚。
不一会儿,载湉就来了。
他必然也是听到了消息。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桩下,万里霞光红艳似火仿佛是在为戴春荣送葬,“皇上知道了?”
他叹息一声也坐下来,“朕才知道。”
我心里为戴春荣的死十分懊悔又无奈,淡淡道:“都是因为奴才,如果奴才那次不让他出宫去通消息,老佛爷就不会把他捉去,他就不会死了。”
载湉抓住我的手将我一拉入怀中,在我鬓边轻声道:“不是你的错,”又道,“即便不是戴春荣也会是高万枝,错的是李莲英和皇后。”
我缓缓仰面,“李莲英?皇后娘娘?”
载湉“嗯”一声,“过去那么久的事若非有人在老佛爷面前提起,老佛爷又怎会翻起旧账来?”
我黯然点头道:“是,”想了想,又道,“万一是老佛爷想翻旧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