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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日子是明亮的,天簌轻响,藕色的窗纱投入雾色晨曦,有微凉的风从手边划过,我这才反应过来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侧脸见莺儿、鹊儿双双趴在桌上撑着脑袋睡着了,脑子里乍然划过昨晚用刑后见到的十指扭曲的惊悚样子,心里头难免又惴惴不安起来,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知道自己的伤势,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十分的勇气缓缓抬臂将双手送到自己眼前,赫然在目,十指都被裹缠住厚厚的绷带,从绷带的缝隙中似乎还流出些许黄色的液体,我尝试着动一动其中几根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手指,瞬间就有一阵剧烈的钝痛钻入心田。
这手大概算是废了!
我轻轻将手交叉摆在腹部盖着的薄棉被上头,睁着眼睛望住帐顶,不够细密的帐孔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晨风拂得如波浪摇摆,心里头不禁开始自怨自艾,深深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可怜,被打不能还口,被骂不能还口,就连受了伤都无药可治,十指连心尚不能止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划在枕上,恍然遥想到现代医疗的各种好处,什么止痛药,什么抗生素应有尽有,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又忽然浮现出在现代的家人,忽然思念起以前家人那些被我嫌弃的而又无微不至的各种关怀。
那时我是这般不耐烦——
“瞳瞳,要不要吃苹果?”
“不要!”
“帮你削好了。”
“放在那里,我要吃自己不会吃吗?!”
那时我是这般敷衍——
“瞳瞳,感冒发烧要记得多喝热水。”
“知道了。”
“瞳瞳,要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知道了。”
但该怎样我还是怎样!
而今,一切离我都是那么遥远。
就像前世。
正想着,莺儿已经走到床边将帐子掀起来挂在柳叶铜勾上,视线先扫过我的手,再落在我面上,“娘娘,这是怎么了?”
鹊儿听到声音也疾步过来问:“娘娘可是手指太痛了?”
我缓缓摇头,稍抬起手问:“这绷带?”
莺儿轻声道:“是奴婢和鹊儿连夜把一件棉衣给拆了,取出里子裁剪的,”说着,她担忧问我,“娘娘可是这么包着不舒服?”
我忙道:“不是。”
莺儿稍一蹙眉,“皇后娘娘简直太过分了,奴婢求皇后娘娘请赵太医来看看,皇后娘娘就是不应,见娘娘晕厥在地,皇后娘娘竟直接就拂袖离去!”
鹊儿面色也不好看,“幸而娘娘远见,叫奴婢都好生藏些东西在壁洞里,这才藏了一瓶跌打药酒派上用场,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我笑,“哪里是我有远见,分明就是你们有远见,我都没想到要藏些药膏药酒什么的。”
还没说几句话,小窗那里就被外头人敲响,我惊魂未定,以为隆裕又来了,不禁一慌,莺儿含笑帮我掖了掖被角,平和道:“大概是来送早膳的。”
我点一点头,这才稍稍安心。
莺儿回身步过去,打开小窗,我让鹊儿扶我靠坐起来,打眼一看果真是来送早膳的小太监,说话声音很是清脆,“莺儿姐姐,今儿的早膳想必娘娘会喜欢。”
莺儿接过食盒,柔声道:“多谢公公,”随即又小声道,“我家娘娘昨日刚受了刑,不知公公可能偷偷去问问赵太医该如何是好?”说着,莺儿就塞了一包银子给那外头的小太监。
小太监推一推,“娘娘受了什么刑?”
莺儿问:“难道公公不是钟粹宫的?”
小太监道:“你说就是。”
莺儿道:“拶。”
小太监神色一怔道:“拶?拶指?”
莺儿点头。
小太监问:“怎会如此?”
莺儿回头看我一眼,又回过头去道:“皇后娘娘向来看我们娘娘不顺眼,三天两头来寻衅自是不必说的,没想到昨晚竟然还在钟粹宫对我们娘娘动用了私刑,还是拶指,奴婢说要替娘娘受刑,皇后娘娘却不让。”
小太监听后也不说话,直接就关窗离去了。
莺儿将食盒那到桌上,打开盒盖,莺儿神色明显一惊,抬脸向我道:“娘娘!今日!”
我看过去问:“今日怎么了?”
莺儿道:“今日的早膳居然是现做的!”
我和鹊儿也一样讶异。
我忙就让鹊儿扶我去桌边,一看还真是现做的,一盘白面馒头还在冒着云云热气,莺儿拿起一个馒头本意是掰开分着吃,没想到馒头中间竟还夹着一张纸条,缓缓打开,递到我眼前,上头原是一首短诗:
鸟岂能言者,和鸣亦应时。漫云莺出谷,会见凤来仪。
我看完,心尖一抖,这是载湉的手笔,绝对是载湉的手笔,紫禁城中除了他大概也没人能写出这样的绝句来。
既然载湉能安排小太监把食盒送到景祺阁来,就必定也能将食盒安然无恙地收回去,于是,我起身来到案前坐下,想一想,并叫莺儿研墨,莺儿先是一怔,随后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道:“娘娘的手昨晚刚了这么严重的受伤,今日怎能就提笔写字呢?”
鹊儿也道:“是啊,娘娘此番提笔不仅会伤上加伤,而且写出来的字也不好看啊!”
载湉我是不能辜负的,我若不回恐怕他会胡思乱想,心里头会更加担心,我不想让他担心,只是淡淡一笑,“你磨吧!我自个儿有数!若是实在不行再说!”
莺儿拗不过我还是研了墨。
这墨并不似往日用得好,磨了许久于我来说还是不够浓稠,只得将就着写道:
世人能有几多愁,成败取舍届时休。唯有伊人思君泪,流到天涯无尽头!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只感觉骨骼间有一种摩擦感,酸痛难当!
鹊儿蹙眉道:“娘娘!”
我一抬头,看着她惊恐的神色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莺儿忙转身过去从衣裳里子新扯了一段棉带来,“娘娘赶紧让奴婢帮着换了吧,血都浸出来了。”
说着,莺儿朝我手稍稍一指。
我一翻手才晓得手背上裹着的棉绷带已经染得鲜红,一讶后就赶紧放下笔将手挪开案面,生怕绷带上的血渍蹭到雪白的纸上。
若是让我再写一遍,大约是不成的!
晌午时分,早上的小太监又来了,莺儿将早上的食盒交到小太监手中,“早膳很好,娘娘很喜欢,但还是剩了些东西没吃,公公千万不要浪费才好!”
小太监看着莺儿笑道:“奴才知道,”说着,小太监又递进来一个食盒,“娘娘慢用,奴才晚些再来!”
打开食盒里头原是一张方子,还有几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莺儿见了喜不自禁:“太好了!奴婢赶紧帮娘娘上了吧!否则若是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嗯”一声,莺儿、鹊儿一面小心翼翼地帮我把棉绷带扯开,生怕弄疼了我,一面小声道:“幸而皇上遣了这个小太监来,不然还不知道娘娘要被皇后娘娘糟蹋到什么境地呢!”
我半晌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