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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隆先一步奔到芜歌身前,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她。她的心口,一片殷红,那把匕首没在她心口一半,落在外头一半。菩提珠子散落了一地,有的,落在她身上,有的,落在雪地上。
“传御医!”他的声音,像不堪朔风,微微有些发抖。他急忙封住她的几处大穴。
芜歌窝在他怀里,明明痛得冷汗淋漓,却笑得很明媚:“我说过,你逼不了我。”
义隆的脸色很苍白。他低眸看着她,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心一奔了过来,却被侍卫团团围住。“阿芜!”他高声唤她。
芜歌闻声看过去,笑了笑。心一果然是比十七管用的,刚才若不是他的这串菩提,她要活下去恐怕是不容易的。虽然眼下,她要活下来,也绝非易事。
义隆也看了过去。他记起这个和尚医术了得,便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放他过来!”
心一奔了过来。他看了看她的伤处,她原本下手的位置是肋下三指,那里是徐大人久伤难愈的地方,要不了性命但也很难愈合。若非他出手阻了阻力道,这匕首是会全部没入的。
他悲悯又愤怒地看着她。他不懂这个女子为何能对自己下得了这么重的手,纵然是万不得已的苦肉计,却也是自残。她怎么可以?!
“愣着做什么?止血!”义隆冲他怒喝,声音依旧是发颤的。
心一这一路随身背着药囊。他一把将药囊甩在身前,吩咐道:“此处不行,得找个干净的地方。”
义隆的反应明显有些缓慢。
“把她抱去步撵。”轮到心一喝他。
义隆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抱起芜歌,直奔不远处的步撵。
芜歌躺在他怀里,思绪飞回了曾经的时光。在那段她以为他们深深相爱的时光里,阿车不止一次这样抱过她,可是,当真是没一次是真心的。
这次,他抱她是真心的。可又怎么样呢?他除了一次次把她逼入绝境,还为她做过什么?他明明知道她舍不下父兄,却从来没动摇过。
“阿车。”她仰头看着他俊逸的轮廓,“你流泪了。”
义隆低眸,这才惊觉眼角涩涩的潮意。一滴晶莹毫无征兆地啪嗒落在了芜歌的脸上。
芜歌抬手,指尖拂过脸上的那滴泪。她怅惋地叹息:“原来,你真的喜欢我啊。”
义隆的眸子颤了颤,更多的泪意在翻涌。他极力想止住,却无论如何都阻挡不住。
“你舍不得我死啊?”芜歌笑问,她的声音有些发虚,“可是,你又杀了我一次。”
“你闭嘴!”义隆怒斥她,声音越发的不稳了。
茂泰急急忙忙地掀开了明黄的车帘。义隆抱着芜歌进了步撵。心一也钻了进去。
义隆把芜歌轻放在软糯的裘茸软垫上,臂弯却依旧圈着她在怀:“止血。”
心一原本就在翻寻着药囊里的止血散。
“没用的。刘义隆。”芜歌清清冷冷的,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哥哥们死,我绝不独活。”
“你逼朕。”义隆愤怒地看着她,眸子里的泪意未干。
芜歌清冷地看着他,失血太多,她的面色渐渐苍白:“我逼得了你吗?”
“阿芜,别说话了!”心一打断她。他手中拿着剪子:“我要拔刀,给你止血,你忍着些。”
“不忙。”芜歌捡起残落在身上的一颗菩提,捻在指尖,“我要算着刑台上的时辰,陪哥哥们一起上路的。”
“徐芷歌。”义隆扣着她的胳膊,愈发紧地纳入自己的怀里,“你听着,你若死了,我要你徐家的人全都凌迟!”
芜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么不都是一死?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便也不在乎了。”
义隆怒看着她,她失血迷离的模样,很扎心,越来越扎心:“茂泰,传令下去,徐家的人收监回天牢。”
芜歌心口绷着紧绳松了开,钻心的疼痛便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满意了吗?”义隆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曾如此动怒过。杜鹃啼血之计一出,他其实就意识到了,这个女子终将是他的软肋。但他当真没有法子,他舍不下她,忘不掉她,却也得不到她。他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现在,她竟然疯狂到以这样自残的方式逼迫他。他除了愤怒,就是心疼。
她从前连被绣花针扎一下都会红了眼圈,向他撒娇,可如今,她的心口扎着匕首,却还在跟他讨价还价。她明明是很疼的,她的额角全是虚汗,连鬓角的渗湿了,她却满不在乎地笑着。
他们为何会到这个地步的?
“止血!”义隆把气都撒在了心一身上,怀里的人终于不挣扎了,他看到心一用剪子剪开了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肌肤来。他恨不得剜了这思凡和尚的双眼。可他除了强忍,别无他法。
当那和尚把匕首拔出那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痛得震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小幺!小幺!”义隆捧着她的脸,恨不得拨开她紧闭的双眼。
“别动!”心一在伤口上撒着止血散,又用绣花针和羊肠细线,一针一针,一层一层地缝合着伤口。
义隆错觉身体僵硬了。他不忍看那伤口,却又忍不住盯着,看着绣花针一针一针地落在她的皮肉上,每一针下去,她的身体都会条件反射般颤抖一下。
义隆今生都没受过这样的折磨。他当真恨极了怀里的人。为何他喜欢的偏偏要是她呢?是阿妫多好,哪怕是檀相宜也可以。
为何偏偏是她!
这个女子,流着徐献之的血,骨子里更是像极了她的父亲。这样的狠绝,他从未在哪个女子身上见过。
她只用了“卑鄙”二字,就结束了他们的十年,从此与他分道扬镳。
他飞奔两百里与她相见,只换来她一句“黄泉路上都不愿相见”。
她要救她的家人,却宁肯求狼子夜也不愿求他,今日,更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死相逼!
若是可以,义隆当真想任她自生自灭。
可他就即便再恨再怒,却还是放不下她。他甚至不敢想象,她若是死了,他当如何?他们分别的五百个日夜,他的世界已然失去了色彩和光华。
心一总算处理好她的伤口了。他探上她的脉,虽然虚弱,但还算是平稳:“止了血,只要熬过今晚,伤口慢慢愈合,她应该是能活的。”
义隆扯过一侧的绒毯遮在芜歌的身上,遮蔽她的伤口。他冷冷地看着心一:“你随朕入宫。滚下去!”
心一忧郁地看一眼昏迷的芜歌,到底还是退了下去。
步撵动了,一路迟缓地开往建康宫。
早在圣驾回宫之前,齐妫便得了消息。这个贱人,好狠的手段!她搅着手中的帕子:“皇上带她入宫了?”
翠枝小心翼翼地回复:“嗯,听说已经入了云龙门了。”
“她以为她拼死,就能救出徐家的人,简直痴人说梦。”齐妫冷笑,“照她这样,死十次都不够。”她不信隆哥哥会为了那个贱人,放过徐家的人。隆哥哥的亲娘被赐死,母族惨遭灭门,先皇的手段何其狠辣,胡姓的族人一个不留。
这样的灭族之仇,她不信隆哥哥忍得下。那是他的母族,那是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
瑞雪殿里,被禁足的芙蓉,原本是生无可恋地看着沙漏,数着午时的时辰。那是乔之被枭首的时辰。
她求弟弟允她见夫君最后一面,可那狠心的帝王却说,“和离书都签下了,一双儿女也改姓了,姐姐还见他做什么?留下过去美好的回忆岂不是更好?刑场那种地方,不适合姐姐。”
芙蓉好恨啊。可她不得不妥协,她有一双儿女需要守护。
“公主,公主!”贴身的嬷嬷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芙蓉只不过呆滞地看了她一眼,就依旧盯回沙漏。
午时,早过了。
豆蔻年华的爱恋,上半生的相守,全没了。
那嬷嬷看着主子这般模样,直抹泪。她凑到芙蓉跟前,耳语一通。
芙蓉猛地惊醒,一把拽住她:“你说什么?乔之还在?他还在?”她问,泪水涟涟。
老嬷嬷直点头:“是,都在。”
“芷歌呢?”芙蓉弹起身,“她怎样了?”
老嬷嬷在徐府生活多年,早已认了自己是半个徐府的人。她抹泪:“被皇上带回宫了。”
“快!我要去承明殿!”
芙蓉赶到承明殿时,芜歌才刚刚被安置妥当。她就躺在龙床上,因为皇帝说,这里有玄武之气,能保她邪不入体。
芙蓉觉得可笑至极,尤其是看到前番她去相求时,一脸冷漠的弟弟,此刻看着榻上昏迷的人,竟然这般表情。她又觉得畅快至极。
只是,当她看到睡榻上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时,她的心好疼。她缓缓走近。
义隆闻声,抬眸看向她。
“你们怎么竟落到这般光景了?”芙蓉唏嘘,“从前,不是很好吗?”她的目光哀伤,“没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了。你为何偏偏要亲手毁了这一切?亲手毁了她呢?”
她哭着揪住心口:“杀了徐家人,你又能得到什么啊?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和芷歌吗?”
义隆坐在榻前,握着芜歌的手。他抽回手,声音很冷:“难不成姐姐也要以死相逼?”
芙蓉摇头:“我要看顾小乐儿和齐哥儿,我没资格死。”她轻呵一气:“我也没勇气往自己心口扎刀子。”
义隆闻声,薄怒地看向她。
“我很早就劝过你的。你这样一意孤行,是会断了她的活路的。你偏不听,逼死她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你若执意要杀徐家的人,你终究是留不住她的。”
义隆冷哼:“依姐姐所见,朕唯有饶徐家人不死,还好生供奉着?”
芙蓉的面色变了变。她俯身坐在榻前,伸手抚了抚芜歌的鬓发:“阿车,你看着她这样,就不心疼吗?”
义隆原本就紧绷的面色,越发冷沉。他若不是心疼她,会饶得过徐家的人活过午时三刻?
“放眼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怕是没一个入得了你的眼吧?”芙蓉一副倾心相谈的架势,“阿车,你听姐姐说一句。这些日子,只要想到乔之将死,我就——”她拭了拭泪,“生无可恋,这种滋味当真是生不如死的。眼下,你还有机会。若是你放过她的亲人,你们还有下半生的。”
义隆冷漠地看着芙蓉:“姐姐说到底,不过是想救徐乔之而已。”
“是。”芙蓉应得干脆。她指着睡榻上的人:“她难道不想救她的亲哥哥吗?”
“你退下!”义隆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皇上气恼,不过是意气之争。她争的却是性命。自己心尖上的人,就不能让着点吗?”芙蓉起身,福礼退去。
义隆坐了许久,才侧身看回睡榻上的人。
他好久不曾这样近地看她了。她的睡颜,除了在平坂,就只在梦里见过。平坂,虽然短暂,回想起来,却是他今生最快活的时候。
他如今大权在握,富有一国,后宫圈养的佳丽,多到他连名字都记不清。可他一点都不快活。
这个磨心的女子,远在平城的那段日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只要想到她要嫁给那个胡蛮子,他就恨不能挥剑北伐。
过去的十年时光,于他,何尝不是一场欺骗?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
他若早知相思蚀骨,他不会坐视狼人谷虏劫她。哪怕这个后位,她终究是要还给阿妫的,若是他如约娶过她,他们也许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他想到那个许不出去的贵妃之位,那个她丝毫不稀罕的储君之位和太后之尊。若是把这些给阿妫,阿妫虽然不甘,却是会委曲求全的。
他不懂,为何当初,他从来没有如此想过。在两个女子,只能选其一的抉择里,他想都没想就选了阿妫。
他不懂,当初自己那么轻易就能舍弃她,为何如今,却不行了。
他抬手抚上她的额,掌心传来的灼热让他蓦地弹起了身。
她发热了。
义隆疾步走向殿门。茂泰躬着腰,猫了上来。
“传那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