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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日,宫闱和京城都很平静。
芜歌几乎每日都会着腰牌出宫,打理第一商行。拓跋焘对于她的行踪,是一味的纵容。
已经开春了,北地的冰雪渐融,商贸日渐活跃起来。自祭天礼后,芜歌一直再没见到过不祸。这日,账房里,她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佯装无意地问心一:“这几日,你见过不祸吗?”
心一原本是在盘算一箱子银锭的,哪晓得闻言竟吓得手里的银锭都砸落在了脚上。他脸色阵红阵白,看得芜歌疑惑地放下算盘。
她挥手屏退旁人:“你们是怎么了?”
心一不自在地捡起银锭放回箱子里,像个犯了错的伙计,耷拉着脑袋,干杵着。
“祭天礼那日,就没见到你。事后,听扶不吝说。”芜歌顿住,有些难为情地说,“你们洞房去了?”
心一惊地赶紧抬头,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没有的事!”
芜歌敛眸,探究地看着他。如此,便当真发生过什么,只是
心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阿芜,我和不祸没没”他卡顿住,支吾道,“没那回事。”
芜歌轻叹一气。正因为没发生那回事,才是发生了大事呢,“哎,水至清则无鱼,心——”
“阿芜。”心一打断她的话,红着脸说道,“我视不祸为知己,所以不想看到她糟践自己。但。”他捂着心口:“此心难逾,她想要的,我给不了。”
芜歌便不好再开口相劝了:“嗯,那我改日去看看她。”
心一只想岔开话题:“六夫人昨日来信了,那时你已经回宫了,故而没来得及给你。”
“信呢?”
“因为今日是万寿节,我原以为你不会来铺子的,便给庆之,让他转交你。”
芜歌急地站起身来:“你如何能给庆之呢?”
心一一脸诧异:“他说他这两日正好会入宫找你,所以——”
芜歌比手,急匆匆就往外头走:“我得先赶回宫里了。”
心一以为她这总算是记起今日是拓跋焘的生辰,赶着回宫为他庆祝,便不好阻拦,只叮嘱了一句“你小心些”。
芜歌却对万寿节三字,全然充耳未闻,她只想着六嫂的那封信,是关乎建康家书的,万一庆之拆开信,看到建康的消息,依着那个少年如今的火爆脾气,又不知要找她闹成什么模样。
她一路急赶回宫门,在马车里把宫外的玄色男装换成宫服了,便火急火燎地换上了步撵,。她出宫去商铺,随身带着的只有月妈妈,琴棋书画四奴,她总归是有些膈应,并不十分亲近。
这一路去往后宫,必经御花园。往日,他们都取僻静的小道直通月华宫。今日,也不例外。
“小姐,您别急,小少爷是外男。没有通传,他是入不得后宫的。”月妈妈见小姐这般着急,步撵飞快,她跟得前喘吁吁,不由提醒。
这个芜歌自然知晓,只是方才入宫时,她就缓过神来,拓跋焘提过去年一年都在征战,国库空虚,加之这个月才办了封妃大殿,今年的万寿节一切从简,只置备一席家宴就好。
拓跋焘不在安乐殿,她唯恐庆之早已与拓跋焘一起去了月华宫了。
芜歌如实想,越发催促扛步撵的太监:“再快些。”
步撵如飞,穿梭在御花园的花香小径上,忽地,传来“哎哟”一声惊呼。
步撵陡地偏离,差点侧翻,幸好四个太监都稳住了身形,步撵铿地砸停下来。
芜歌被颠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来。
“小姐,您没事吧?”月妈妈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忙掀起帘子查看芜歌是否受伤。
“我无碍,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惶恐地跪下禀道:“禀娘娘,是个小宫女在放纸鸢,冒冒失失就从花丛那边窜了出来,撞上了步撵。”
紧接着就是小宫女小鸡啄米似的叩头求饶:“求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左昭仪宫里的,陪我家娘娘出来放纸鸢,奴婢是倒着跑的,也没料想到竟撞了娘娘尊驾。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车帘被月妈妈掀开一半,芜歌清冷地打量这小宫女。这一撞,倒是她撞得更狠一些,扶在卵石路上的手分明受伤了,地上还沾了血迹,额头因为磕头磕得厉害,也磕破出血了。
“行了。本宫无碍。你退下吧。”芜歌无意为难一个小宫女。
“谢娘娘饶命,谢娘娘。”那小宫女千恩万谢。
“雯晴,你这是怎么了?”
是芜歌似曾相识的声音。她循声看过去,瞳孔蓦地缩了缩,只见一个大肚便便的宫妃由一个宫婢搀扶着从花丛那边走了过来,一脸急切地看着受伤的小宫女。
“娘娘,是奴婢该死,撞了贵妃娘娘尊驾!”那小宫女扭身又给自己的主子磕头。
那宫妃才似回过神来,抬眸看向步撵里头,目露慌色,顿了顿,甩开宫女的搀扶,福礼道:“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
芜歌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个大肚皮上。她虽不懂瞧孕妇的月份,但看这样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而且,找时日来算,拓跋焘是八月里出征云中的,从那时算起,也快七个月了。
呵,芜歌只觉得心口翻涌起酸涩莫名的怒意来。那时,正是那个男子信誓旦旦地守在神鹰别苑,对她殷勤备至,一副非她不可,一往情深的时候。她想起,他出征前夜说过的话,
“阿芜,自从你回来,朕就没有过了。不,从你离开平城,就几乎没有了。不,更早吧,从滑台认识你。阿芜,都两年了。”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他骗她!可是,她仔细回想那夜的情形。
呵,她好想笑。他说的是“几乎没有了”。
几乎!
她那时一心担心他的安危,生怕他一去不回,竟然连言语里的机巧都给错过了。
原来,从徐芷歌变成刘芜歌,再到赫连吟云,她还是逃脱不了被男子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的命运。
她心口燃起一团无名火,近乎将她吞噬了。只是,脸上却是一贯的清淡,投过去的眼神直勾勾的,是越来越压迫的冷沉。
月妈妈站在一侧,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来,这左昭仪,她是听过的,不就是顶替了小姐的曾经的永安侯府嫡小姐身份拜堂的那位吗?叫玉娘的那位。
玉娘似乎是被芜歌的眼神给吓着了,一脸无辜和惶恐。最楚楚可怜的是她一直维持着福礼的姿势,肚子那么滚圆了,行宫妃礼原本就吃力,当下,双腿明显在颤抖。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撑在了腰上,“娘娘,臣妾的奴婢并非有意冒犯,求您饶恕。臣妾对娘娘并无不敬之意!”
呵,芜歌看着眼前女子的拙劣表演,鄙夷地敛了眸。当初在泰平王府,那个没有名分时就已经趾高气昂,以女主人自居的女子,一眨眼,变成现在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无非是想苦肉计搏君王同情罢了。
她移眸看向那个依旧跪着的小宫女。她方才差点就被这小宫女给骗过去了。若是一般的宫女吓得哆哆嗦嗦狂叩头,哪里还会如她这样口齿清楚,一点都没磕巴。
这主仆俩当真是演的一把好戏。今日的撞驾,怕是精心设计的。毕竟,她出宫并未避讳任何人。她每日都经过这条路,只要是在宫里有些背景的,一打听便晓得。
难怪她入宫这么些日子,从未见过玉娘,原来是在养胎,哦,不,依着玉娘的做派,有孕了怕是恨不得在自己入宫第一天就上门挑衅吧,隐忍如此之久,只一种可能,便是那个男子不允。
芜歌心口的怒意越甚。她今生最恨被人欺骗。拓跋焘!
她感觉到不止是心口酸涩,连眼角和鼻子都有些酸意。这是她坚决不允。
“当真是无心之失?”她终于开口了,轻嘲口吻。
玉娘越发惶恐,撑着腰颤巍巍地福得更卑微:“娘娘,婢女的确是无心之失,求娘娘饶恕。”
芜歌玩味地看着她的表演,目光依旧胶着在高高隆起的肚皮上。
月妈妈到底是跟在徐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赶忙凑近悄声提醒:“小姐,先让她起身吧,这月份弯腰弯不得,怕是没安好心。”
芜歌嘲讽地勾了唇,旋即,绝美地笑了笑:“昭仪姐姐快别客气了,小心闪着肚子。”
玉娘似是长舒一口气,赶忙搀住一旁的近视直起身,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臣妾谢娘娘。”她呵斥那跪着的宫女:“还不谢娘娘宽恕之恩。”
那小宫女赶忙又叩头:“谢娘娘饶恕。”
玉娘笑着又浅福一礼:“臣妾不到饶娘娘了,娘娘慢走。”说着,避退到一侧,又呵斥那小宫女:“还不闪一边去。”
那小宫女作势就要起身。
“慢着。”芜歌脸色冷肃,“虽是无心之失,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那小宫女惊得僵跪住,一脸惊恐。
芜歌笑看一眼面露惊色的玉娘,又移眸看回那小宫女:“你这样冒冒失失,差点就撞翻了本宫的步撵。你家主子是双身子,更加挨碰不得,你这性子,若不小惩大诫,迟早要闯出更大的事端。”
芜歌自幼的教养,就是入宫为后,这一番话下来,极具凤仪:“来人,拉下去,仗责二十,以儆效尤。”
小宫女吓得赶忙磕头:“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又扭头对着自己的主子磕头:“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玉娘先是震惊,继而回过神来,哪里还管那小宫女的死活,只想把这苦肉计演得更逼真一些。她一手扶着近侍,一手扶着腰,屈膝就要下跪。
那近侍话里有话地劝阻:“娘娘,使不得啊,您都七个多月了,跪下去,恐怕是会动胎气的呀。”
呵,果然是七个多月了。芜歌冷眼看着玉娘当真跪了下去,还在楚楚可怜地叩着头。
“娘娘,求您饶了雯晴。是臣妾管束不严,臣妾实在是闷在屋里太久,见今日天气晴好,便想放纸鸢。雯晴是奉臣妾之命放纸鸢的。倒着跑,这才没留意到娘娘的尊驾。求您看在臣妾的份上,就饶了她吧。”
“本宫正是看在昭仪姐姐的份上,才饶了她死罪的。二十板子,顶多躺半个月罢了,天气又不酷热,危及不了性命。”芜歌清清冷冷地瞟一眼身侧的太监,“怎么?本宫的话没听见?还不揪她下去领罚?”
“遵旨。”接着便有两个太监过去,拽起那小宫女就拖了下去。
“娘娘救我啊,娘娘,饶命啊,娘娘”
声声哭喊求饶,听着好不凄惨。芜歌无动于衷地冷看着。
玉娘还在磕头,泪淌了满脸:“娘娘,求您饶了她吧。她是臣妾从泰平王府带过来的故人呐。”
“昭仪姐姐身怀六甲,快起来吧。这样磕法是很伤身子的。”芜歌的关切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又移眸看向玉娘的近侍宫女,“还不扶你家主子起身?万一动了胎气,你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那近侍吓得脸都白了,赶忙去搀扶自己的主子:“娘娘,凤体要紧,您赶快起来吧。”
玉娘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鸣金收兵了,边起身还在边抹泪:“都怪我,要不是我无缘无故要来逛圈子,就不会出了今日的事了。”
芜歌看着,只觉得心口都饱了。她冷笑:“昭仪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她扭头看向月妈妈:“我们也走了。”
“臣妾恭送娘娘。”芜歌的步撵都已离去数步了,玉娘还侧身恭送着。
芜歌回到月华宫,并未见到拓跋焘和弟弟。她径直落座,执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紧接着倒了杯水饮尽,一连喝了三杯水,她才漠然地坐在软榻上。
“小姐啊,那谁一瞧就是没安好心的,小姐您方才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月妈妈忧心忡忡地叹气,大宅子里的腌臜事,徐府是不多见,但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和听过的,数不胜数。
芜歌挑眉,冷傲地勾了唇:“她爱演苦肉计,便由着她呗。”
“哎,小姐,你这性子唷,太哎,这是要吃大亏的。”
月妈妈恨铁不成钢的忧愁模样,直叫芜歌好不容易压制的怒意又在蒸腾。她抬眸,目光清冷:“妈妈这么着急做什么?她不就安了心思要去告状吗?我倒要瞧瞧,拓跋焘能拿我怎样。”
月妈妈的脸色白了白。
芜歌已不耐地起身:“琴奴,伺候我沐浴。”她忽然觉得恶心,周身都恶心,她只想痛痛快快地把那些恶心统统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