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若世人欺我辱我践踏我

会摔跤的熊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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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下唯有沉默。

    除了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火光逐渐蔓延,缩小,最后笼罩在城主府范围。

    萧重鼎牵着赤兔,默然不做声,将黄侯脖前挂着的佛牌轻轻扯下,重新栓回了自己的脖前。

    这是青石留给自己的佛牌。

    从大榕寺出来之后,他记得这枚佛牌很重要,却又记不起究竟是如何的重要?

    要交给谁?

    记不太清了。

    这枚佛牌,能抵数次劫难,刚刚给了黄侯,便帮他抵了一次致命的危机,若是没了这枚佛牌,那么安乐小侯爷此刻已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萧重鼎眯起眼,他摩挲着佛牌,只觉得佛牌里的圣光,此刻已经尽数损耗地差不多了。

    先前在烽燧冲阵,耗去了极大部分的业力。

    刚刚结予黄侯,似乎将最后的那一部分,也全都用尽。

    这枚佛牌,若是没了青石留下的菩萨心血余力,没了护佑的圣光,便与寻常挂饰无二。

    萧重鼎想了片刻,将佛牌摘下,珍而重之交到了黄侯手里。

    他轻轻说道:“待会出了鹿珈,你便帮我留着。”

    舌根鲜血淋漓的黄侯,颓唐无力握着这枚佛牌,不解又疑惑地望向大殿下。

    为何......要让自己保管?

    接着他便明白了。

    萧重鼎牵马的那只手,早些时候便一直在蓄力,看起来行路姿态不缓不慢,仪态平稳,其实贴在“赤兔”头颅一侧的手掌,一直以掌心杀气,不断刺激“赤兔”的血性,又以戾气压住。

    那匹身形壮硕的“赤兔”,双眸早已经充血通红,血脉贲张。

    那位棋宫之主如今的修为......

    即便是青衣大神将来了,要想与之一战,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是大殿下。

    西宁王艰难说道:“殿下......你不该来救人的。”

    萧重鼎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望向顾胜城,等着那人的反应。

    他若是不来,鹿珈镇的所有人都得死,若是顾胜城今日大开杀戒,方圆十里,哪里能留下一个活口?

    萧重鼎神情凝重。

    他现在来了,也许会有转机。

    因为他要问顾胜城一个问题。

    兰陵城的和平,他带来了。

    顾胜城还要不要?

    若是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愿意做出退步,代替齐梁以表歉意。

    先前大殿下看到了那一箭。

    若是他还有机会回到兰陵城......

    那么他要当面质问老师,那一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他也要竭尽全力,拖住暴走的这位棋宫新主,送出尽可能多的生灵。

    萧重鼎深吸一口气,望向顾胜城。

    他想到易小安先前送行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鹿珈有血光。”

    “殿下......好自为之。”

    ......

    ......

    “我把西域的所有事情都放下了,第一件事,就是来这个小镇谈判......”

    废墟之中,拖雷和斐常两个人恢复了意识,两个人挣扎想要起身,只能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睚呲欲裂。

    另外半边坍塌的城主府,有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

    男人嘶哑着声音低声说着,怀中抱着那个微微阖眸睡着的女子,像是抱着一团风,那团柔弱无骨的风,在鹿珈镇的火光跳动当中,随时都有可能就这么吹散了。

    “你把眉心鳞给了我......”

    “本就活不长久了......”

    “我不还是想着,风风光光的......”

    声音愈发模糊,愈发听不清楚,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刀子,咳着鲜血,喉咙里的哭腔被他强悍地压下。

    秋水的眸子,似乎微小地动了一下。

    她看到火光跳动,大雪纷飞,倒映着顾胜城浸着血水的脸庞,她想伸出手,去摸一下那张脸,把血污擦拭干净。

    没有一丝力气。

    她做不到。

    手忽然被攥紧,那股力量明明大到让自己觉得疼,可在此刻,偏偏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听到模糊又遥远的声音。

    “不......不要......”

    “不要死......”

    “不要死......”

    声音里带着无比的恳求。

    火光的破空声音越来越近,大雪嗤然融化的声音近在咫尺。

    那个恳求的声音,央求着,绝望着,最后越来越远......

    意识缥缈间,秋水听到了安睡前的那首曲子。

    ......

    ......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

    “鸳鸯羡,鸳鸯羡?”

    “不须长结风波愿。”

    “雌去雄飞万里天,不愿两眼泪潸然。”

    “若锁金笼何辞死,奈何嫁衣难成全。”

    ......

    ......

    温软的声音,好听的腔调。

    时间像是回到了不久前,那个人哄着自己睡觉。

    这首曲子,真的很好听啊。

    鸳鸯羡,鸳鸯羡。

    怎地又响起在自己耳边了呢?

    自己是不是还在睡着呢?

    倦啊乏啊,竟是连眼都睁不开了。

    他是不会骗自己的。

    一觉睡醒,天就亮了,就回去了。

    是了。

    这里有灼人的火焰,有满地的鲜血,还有倒在地上滚动的锐器碰撞声音,沉重的喘息声音。

    睡一觉吧。

    念头模糊了起来。

    秋水感觉到自己脸上滴了什么温热的液体。

    魂啊魄啊,幽幽沉眠下去,与大雪一同飘溢散开。

    最后的最后,躺在顾胜城怀中的女子,轻轻说了两个字。

    “夫君。”

    唇角翘起,安详睡去。

    鹿珈镇的大火轰然滔天,其势如星火燎原,骤然迸发出无数通天火柱,燎撩大风吹彻火星,赤红的虎啸冲盈天地之间。

    火海当中,牵着赤兔马匹的大殿下沉默抬起头,看着鹿珈大火将黎明曙光全都盖过。

    他听到胎珠不断迸发的碎裂声音。

    萧重鼎拍了拍硕大赤兔的马头,没有去看身后拉扯自己衣袖,满面鲜血的黄侯,而是神情凝重说道:“出去以后,只管逃命,不要回头。”

    黄侯神情呆滞,耳边狂风骤动,大殿下松手之后,狂暴的兵煞气息倏忽离掌,那匹赤兔四蹄擂地,接着奔雷声破,如重弩一般射出,凿穿火海。

    安乐小侯爷拼命想要伸手,可赤兔的速度太快,他早已没了元气,连大殿下的一角衣袂都抓不到,刹那被带入火海当中,滚烫的火焰铺面而来,将他的发丝烧起,嗤嗤的火焰焦灼焚身,那股缭绕马身的煞气,此刻竟是带着一丝清凉。

    大殿下站在大火当中。

    他叹息一声,认真说道:“我来晚了。”

    火海中心,无数赤焰围绕一人,那人抱着秋水,缓缓起身,滔天妖火,不及朱雀虚炎,却胜在势头强盛,这些都是鹿珈镇的铸剑炉火,带着滔天剑气,此刻被白虎大风引动,燃人魂魄,烧人元气。

    大殿下不为所动,轻轻问道:“但是我带来了你要的和平。”

    这一句话有些讽刺。

    顾胜城听在耳中,嗓子里一阵苦涩,只觉得无比好笑,最后抑制不住地笑出了低低的声音。

    “呵......”

    火海当中的男人,只发出了这么一个低微的不屑声音。

    大殿下闭上眼。

    他知道所谓的和平,已经破碎了。

    老师的那一箭,射破了鹿珈镇的黎明,给这里带来了无边的血光和灾难。

    他忽地蹙起眉头,似是记起了什么。

    那个大榕寺里,和尚对自己说的话。

    那些话,在鹿珈镇的大火里变得清澈又透明。

    “我看到了这个世上的不祥......”

    “齐梁的噩耗......”

    “那一场大火......”

    “那个墓,还有真相......”

    “这些都......不可言,不可说,不可信。”

    萧重鼎缓缓伸手,想要握拢自己脖前的佛牌,却握了一个空。

    他嘴唇有些发白,发青。

    那块佛牌,被自己留给黄侯了。

    在鹿珈镇的大火里,大殿下像是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那些不合理,无法解释的,便全都变得合理,又得以解释了。

    他本想回到兰陵城,再当面质问老师。

    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想通了。

    想明白了。

    大殿下缓缓抬起头,火海的上空,一头巨大的老虎幽幽浮现,吞吐鹿珈剑气,丝丝缕缕的火气缭绕狂风,纤毫毕现,高坐王座之上,漠然俯视人间。

    妖族古老的大圣重临人间。

    萧重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回到兰陵城,去告诉那人,所有的真相。

    火海当中传来威严无比的狂吼。

    天下大风,俱是从虎。

    抱着秋水的顾胜城,站在鹿珈狂风与大火最中央,煌煌神光照临,眉心鲜红如血,妖气滔天。

    他瞳孔如镶嵌血红宝石,神光熠熠,无数愤怒藏于眼底,在天下大风当中,指尖颤动。

    若是天下人欺我......

    可忍。

    辱我......

    亦可忍。

    践踏我。

    如是隐忍,不可再三。

    这般屈辱到了极点的和平。

    不要,也罢!

    ......

    ......

    (PS:1:4月会是全书的大高潮,想打一波真正的月票战,最近也一直在攒存稿。 2:关于接下来的故事,在2016年就已经想过了,前面铺垫了很久,我希望能写好,精气神很重要,最近生病了,精神不好,希望大家多多见谅,至于4月之后的故事,大约有30万字,我希望把所有的故事都说得清楚,明明白白,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好与不好,尽力而为,多些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