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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就应该慷慨激昂,特别是军阵出发前夕。
穆桂英这半生见过了太多军伍中的热血少年、在上阵前他们热血沸腾,指点江山,但是真正驾临战场之际却是满眼的恐惧和懦弱。
在穆桂英的经验中,那些战场上的娃,有一半以上是在那种“惊呆害怕、不知所措”的状态下丢了性命的。老兵之所以是精锐可贵,那是因为他们把一切都看透了,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至少这个时代是这样的。他们平时没心没肺懒懒散散的,不过一到战场就相当猥琐,他们总是犹如野狼似的左右腾挪,尽量把自己置于安全之地,然后找到机会后就一刀刺入敌人心脏。
他们没有大局观也不需要,他们只会一直在修罗场上伺机杀死敌人,然后避免被敌人杀死,直至指挥官宣布赢得战役的那个时刻。
王雱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场新手,不过让穆桂英喜欢的在于这个时候的王雱,并没有出现那种想象中的慷慨激昂。他小子只是很古怪的拿着个算盘,行走在军营中观察,时而滴答滴答的拨动两下。
杨剑带来的这个营,就是不折不扣的新兵少年团了,目下这些禁军就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态势。这让穆桂英很失望却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对于战场而言的确是新兵。
没上过战场的就是新兵,不论当兵多久。
大宋禁军看着精锐但那仅仅是看着。因为禁军编制有良好的装备,且有着身高体重方面严格的标准,在这个时代里他们就是整齐的大块头。
然而严格的说自澶渊之盟后,大宋禁军就是一种摆设,并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从去年的侬智高叛乱就能看得出来,大宋除了西军之外的军队有多可笑。坊间传闻叫他们“赤佬”,说他们专门给土匪上缴保护费,是有原因的。
庆幸的在于,王雱带出来的那两百多流氓,此时正是那种老兵姿态。
他们没上过战场,然而的的确确是穆桂英眼睛里的老兵姿态。只看目下不集合的时刻他们比谁都懒散,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一点姿态都没有还满口黄段子。但是这些混混就是躺着聊黄段子的时候,明显都手里要不握着一块石头,或者就是能最快撒出石灰粉的那种姿态。
在穆桂英看来,这些猥琐们基本都是遇事时能迅速一个打滚,避开第一波危险的、跟着就是一把石灰粉撒出来的下三滥油子。
从这里来说,这些经常徘徊于打群架场面的混混,只要思想上调教得当的确算是好兵源。问题就在于,王雱到底用什么手段把这些流氓在不到一年时间里,调教成为整体性纪律性这么强的状态?
现场能明显的看得出来,杨剑带来的禁军非常鄙视讨厌马金偲这伙流氓。
一个都头找来指挥使杨剑道:“头,咱们此番被迫和这群流氓为伍,也不知道最终要演变为什么结果,希望不被他们害死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就因为签枢密院事大人家的衙内说话,咱们这些精锐要伺候这群乌合之众似的大爷。头你看看他们,成个什么样子?”
杨剑也低声叹道:“是啊奸佞误国。吾辈少年英雄自当于战场一展胸怀,在这漫漫红尘中确立自身的价值和风采,以赤子雄心永保大宋江山稳固。然时代大潮如此,文青不懂却要误国,广南战场前车之鉴,此番青柳山之战,希望咱们这一营精锐不要被权贵家的毛孩子给坑了才好呢。”
然后无孔不入的王雱跑过来了,跳起来一掌抽杨剑的头盔上道:“你好好的说,到底是你们禁军会坑咱们,还是老子们会坑你?靠,竟敢乱议朝政,瞎说什么奸佞误国?”
杨剑的头盔一歪就把眼睛给遮掩住了,他恼火的急忙抬手扶正,怒视着王雱,却也不说话。
其余热血官兵们纷纷感同身受,跟着杨指挥使,纷纷怒视着这个纨绔子弟。
“瞅啥呢,我爹王安石。”王雱大声道。
事实上还真不需要讲道理,这句出来后大家又都全部低着头装孙子了,敢怒不敢言。
穆桂英抬手捂着脸。一是因为和这种张狂子弟一起很丢脸。二一个呢,有杨剑这种侄子也很丢脸。
“哈哈哈……”
马金偲那群流氓横七竖八的躺着,懒懒散散的对这个场面笑了起来。觉得很有优越感,抱了个粗腿档次就是不一样了。
杨剑又很不服气的抱拳道:“请教衙内,既是剿匪军阵已经聚集,何故仍旧拖延而不出兵?”
王雱收了了那三排珠子的小算盘,看着远方喃喃道:“少问问题多做事,都给我利索一些,依照既定的安排,迅速对我的虎头营移交禁军军备,给他们讲解装备特性,以及注意事项,若是出一丝问题我就把你杨指挥使脑袋砍下来。”
这话说的非常侮辱人。事实上禁军军官就非常想不通,为啥要把老子们的优良军备让给这群“辅兵”使用?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体制规矩。
于是军官不敢顶嘴,都偷偷的看向穆桂英。
无奈现在穆桂英也看明白了,杨剑这群热血少年真不适合做打青柳山的主力。于是也只能默许的样子,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杨剑仍旧有些不服气,多嘀咕了一句后就被王雱下令吊起来了,仿佛挂路灯似的吊在行营的门口让人围观。
没办法,王雱虽然不是主将说的话不是军令,但就有人执行。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爸王安石,二是队伍里有自己的班底,所以就能简单粗暴的最短时间控制形势,形成一个整体……
日头开始偏西。
无为县一处庄园,内中园林美轮美奂。
此夏日黄昏的时候,凉亭中坐着祖孙二人,正在享用美食美酒。
年轻人道:“爷爷。此番孙儿即便不敬也要说您了。”
老头很有派头的样子,念着胡须道:“孙儿说说看?”
年轻人道:“您太过抬举、高估那区区舒州王雱了,那个王雱迟早会把咱们在舒州的利益给全部侵吞了,孙儿此番和司马公子谋划,只是给他一个警告,您又何故示弱,下令孙儿让人把已缴获的东西还给王雱呢?”
白发苍苍的老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年轻人道:“我们做事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利益。”年轻公子爷傲然道。
老头继续问孙儿道:“那你觉得为了区区一些耕牛和鸡蛋,就此惹恼了舒州王雱,是划算的买卖?”
公子爷冷冷道:“惹恼了他,他又能做什么呢?”
老头叹息道:“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你和司马小花不知道厉害,就私自谋划,为蝇头小利去惹了人家。那个小屁孩眼睛揉不得沙子,你知不知道,就为了几车鸡蛋被抢,十几头耕牛的损失。他已经在谋划出兵青柳山的事宜了?在老夫看来,那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有仇必报的枭雄。”
听说舒州方面竟然能谋划出兵,公子爷倒是楞了楞,有些紧张的道:“他还真有那么奔放?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脑洞和能力出兵?”
老头冷笑道:“你当然想不到,所以你们有胆子去动他的利益。然而他就有这个能力,于他爹不在,司马光也不在的情况下,从自来安全第一的陈建明手里骗取了出兵命令。你不要以为司马光不在淮西就没人调得动禁军,这次还真被王雱做到了。陈建明舒州通判司,于司马光和王安石不在的这个时刻真有出兵的权利。要不是老夫在那边有内线消息,你们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年轻人又楞了楞,随即疑惑的道:“他就算要出兵,也是从我无为军出兵,爷爷您就是无为知军,无为军是咱们的人,他王雱又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老头眯起眼睛道:“这似乎就是你们敢私下乱来的缘故。然而这次你恐怕会失望,因为有消息,他们最终没从无为军出阵,改而绕了很远的路从六安军调兵出阵。”
“六安军……”到此公子爷皱起了眉头。这倒也算是个不小的变数。
不过想了许久,心高气傲的公子爷又冷然道:“纵使如此,难不成咱们这些地头蛇还怕了那些过江龙?六安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大宋的军队除了咱们无为军,就没有可用的,基本都是商队,都是拿钱换利益的。六安军官僚因为害怕担负责任,必然不敢劳师远征,于是他们会找各种借口推脱,只会过来少量的军队,这便是我大宋通行的做法。”
说到此处的时候,公子爷忽然恶向胆边生的样子道:“爷爷,所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在乎小节。若王雱真带六安军进咱们地界后,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让他们拿钱离开,就此息事宁人,二就让他们那区区少数人马消失在无为军地界,天晓得是谁做的。兴许是他们自己迷路,兴许是土匪干的,或许又是鬼魂干的。总之他们只要不识趣,不知道进退,那就别怪咱们心狠手辣。他们出事,根本和咱们无关,乃是他舒州陈建明以及六安军的不恰当出兵策略,他们背锅。”
老头枭雄的做派淡淡的道:“这只是最后的打算。凡事先礼后兵,先让人把耕牛和鸡蛋凑出来主动送去给王雱。希望他能知道进退,息事宁人,否则狗急了当然会跳墙,那时候鱼死网破,包括朝廷的面子也都下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