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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来说,秦疏算是饿醒的。
易缜歪在不远处,看着他有些迷迷登登地坐起身来。极短暂的发了一小会儿呆。然而猛然清醒过来,转头见燕淄侯依然呆在一旁呈粽子状,这才极分明的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易缜也不过早了片刻醒来,只管不动声色,不提睁眼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挨到破军身边,两人几乎是脸帖脸时的惊骇。
两人都有些无语可说,突地传来一声轻微和咕噜声。
“我饿了。”易缜长叹一声,勉强维持面不改色。稍稍挣了挣,向破军未意自己不能动的无可奈何。“有劳你去找点吃的来,捉鱼就不用了。”
“哦。”破军也不取笑,倒替他解围,点点头道::“我也饿了。”
怕有人寻来,两人离开河岸另找地方安憩。忙乱一通,已是傍晚,漫天流光飞霞,正是倦鸟还巢之时。
破军不费多大工夫,捉来两只野鸭,还捡回一窝鸭蛋。看易缜一路安安分分,想了一想,割开绳索放了易缜。
易缜脸上却全无愠色,也不抱怨,接过雁去一旁收拾,秦疏一怔,也由得他去。拾了枯枝来生火,将几个鸭蛋埋在灰堆时慢慢煨着。
易缜在他面前恢复了身份,不再学少宣饶舌多话,破军又有心事,一人拨毛开膛,一人烘烤,默不作声地料理出一顿晚饭。
秦疏也是饿的狠了,然而吃相依旧斯文。
易缜三两下吃完了自己那份,冷眼看着他细嚼慢咽的吃下小半只,然后动作慢了下来,最后拎着剩下半只烤鸭默默出神。
易缜咳了一声,先开口:“你如何认出我不是少宣?”
破军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对他笑笑,然而毕竟是满腹心事,只在唇角稍稍一挑就没了:“侯爷手上有茧,而且很多地方和太子毕竟不一样的。”
“什么地方不一样?”易缜追问。心下倒是暗暗称奇,破军口齿清晰思维敏捷,但难得的是能一直保持温和态度,全然不似武人粗豪作风,举手行止间堪称温谦如玉,若不是知晓他的身份,定然不会把他同帝王身边的侍卫亲随联系起来。可偏偏这人身手又半分不差。当下留神,要听他怎么说。
“侯爷生就的威严气势,凌厉之处自然胜过少宣。”
“你这是敷衍我了。”易缜摇头,话锋一转。“你的意思是说,我北晋太子不如人。”
“太子敦厚天真。”
“你还不如直说他呆傻老实。”易缜哼了一声。
秦疏不好接这话茬,却不由微微一笑,又觉得背后这样取笑人有失公道,向一旁侧过头去:“反正侯爷同太子不同,我心里有数。”
这几句话的工夫,气氛倒是平和得很,易缜略略一怔,只是不以为然的轻轻哼了一声:“你同少宣认识不过两天,怎么就分得清楚。我若有心,就是连圣上也能瞒过去。”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确实是大意轻忽了,心下懊恼。
少宣毫无心机,往往言语率真,又是个天生闭不住嘴的,燕淄侯恢复本来面目,举止言辞颇有分寸,应对如流。秦疏一笑置之,对他这话不予置评,却想起另一桩事情。
“王爷擅长易容术?”
“府中有人专于此道,我不过是顺手带在身上”易缜皱着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偶尔有少宣应付不来又不得不出席的大场面,我便代他一二。”
秦疏嗯了一声,分明半信半疑。心道太子如此不济,北晋虽无亲王,王爷还有几个,难道不担心日后太子地位不稳?就算天家没有子嗣,按说也轮不上他。
易缜看他一眼,只慢悠悠接下去:“小姑姑自小养得娇惯任性,又是天真无知不谙世事。当年应选入宫,因缘际会之下曾和当今陛下曾有些过往。少宣名义是亲王,实则是当今天子骨肉,继承大统,再名至实归不过。”
北晋这段宫中秘辛往事,被他闲聊般随口道来。
秦疏一愕,本能的待要岔开话题,然而易缜抢在前头,寥寥几句已经说尽了。若是叫北晋哪一个官员听去,说不定能做出点花样文章来。但同自己却没多大干系,转念一想也就释然,燕淄侯随品道来,自己也姑且听之。
易缜也不怕他传扬出去。这先皇的是非和当今天子的是非,其中有万般差别,纵然一时为人所诟病,但说话之人事也得掂量家身性命还要不要。于少宣的地位倒是无妨。
秦疏只是默然的抱膝而坐,并不答话,就连一分多余的好奇神情都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多帮衬他一些,也无可厚非吧?”易缜颇为赏识他这般沉得住气,却不容他避而不答,话音一转向秦疏问道。
秦疏抿了半天唇角,半晌才慢吞吞一笑:“侯爷说是无可厚非,那自然就是无可厚非。”
太子若地位巩固,将来自然少不了他无尽的权势,何况少宣那般无拘无束的性了,又分明不求上进得很,他日多半要仰仗别人为他打点,大权旁落指日可待。只怕群臣心里都有这个隐忧。
易缜瞧见他唇角微微一挑,隐隐是很不以为然的笑法。知晓他分明是听出别样的意思,咳一声正色道:“只不过是顾念着旧情,并没有别的意思。”
秦疏对他如何盘算全没兴趣。但燕淄侯非要辩解,也只有听着,听完了无可奈何的随口一句:“王爷费心。”心中却想就连祭祖这种事都能替他出面,将来几时上朝之事也能替皇帝一一代劳了,你非要说是没别的意思,那当真叫人无话可说。自己却没有必要在这时候把话挑得明了,无端的引火上身。
易缜不悦,哼了一声:“我替他出面祭祖等事,皇上也知道的。”
秦疏略一点头,分明对此并无谈兴。
易缜盯着他瞧半天,隐约明白摆在破军面前的困境。暗暗嘿了一声,朝破军道:“使君打算如何处置我?”
秦疏转眼看着他,当真仔细的想想,未了似乎要叹气,却又不肯在人前示弱,忍住了:“有劳王爷入京小住几日。”谋略非他所擅,若是贪狼在这,必然能够安排周全,但也知道拿捏住燕淄侯,定然派得上用处,也不肯轻易罢手。
“先是毒害太子,再挟持本侯,使君就不怕日后兵刀加身?”易缜眯着眼道。
“侯爷同端王爷难道又是游山玩水,来到此地的?北晋狼子野心,侯爷心知肚明。”破军反唇相讥。
易缜也不恼,一笑作罢,算是默认。大略也明白破军的脾性,这人聪明伶俐,吃亏在历练尚不足以支撑。但出奇的意志坚定,凡事总有自己主见,威逼利诱这些手段是软硬不吃的。然而只要阐明道理,他自会掂量斟酌。
易缜轻声笑道:“你想以我为质,又怕激怒北晋鋌而走险,如此患得患失。不如我来帮你拿个主意?”
秦疏微微不悦,但分明默默听着。
“太子中毒的消息我瞒而未报。我一路假冒少宣与你同行,今日之前端王也不曾得知,如今知道了,他也不会多嘴去皇上面前说起。”易缜慢慢道。“这件事,我大可不予追究。”
“不予追究?”破军皱眉。“燕淄侯不要忘了,侯爷如今还落在我手里,谈什么追究不追究。”
“怎知我们不能化敌为友?”易缜目光深沉澈明,仔细注目在秦疏身上。从语气神色里揣摩他的心思,有如抽丝剥茧。
“我与少宣自小相识,旁人看来亲厚,以为定要一道飞黄腾达。不知这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把其中干系娓娓道来。话锋一转:“少宣善良仁厚,性情却过于优柔寡断,并非是为人君的资质,大有人不赞同立储,皇上虽顾念父子之情,但不能置朝中重臣不顾。端王就泽国,若将我二人都拘在桐城,一应交涉必然由他处理,难保不会生变。到头来谋害北晋太子王侯的罪过,还得向泽国讨还。”
“侯爷言重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在北晋眼中,若是小小泽国胜过太子和侯爷的安危,在下也无可奈何。”秦疏抿着嘴,易缜的意思他不是听不懂,但分明不甘心,最终没有忍住,说出口来。“说来说去,侯爷不就是想从容脱身,又想要太子平安,却不想拿出任何好处来交换,那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他之前言语一直恭谦有礼,此时被惹得激愤起来,后面这话说得稚拙单纯,反而更像他这个年纪的言语。易缜摸着手腕上被连番捆绑勒出来的伤痕,原本准备反驳几句,心中所想偏偏被他一语道破,不由得微微愕然,最终什么也没说。
还是秦疏平静下来,瞪他一眼:“要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