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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吃不准青帝在这事上的态度,易缜吩咐下来,倒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只得尽力施为。
易缜迟疑了片刻,没有跟进去,在房外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太医出来向讨要些热水器物,猛然抬头瞧见他一脸狰狞阴郁的神色,顿时吓了一跳,连他问什么都没听清,直到易缜颇为不快的又问第二次,这才回过神来,含糊答道:“还好。”一边看着易缜的脸色。病人的情形摆在那儿,这还好的程序实在有限。
易缜闻言,脸上一时看不出喜怒,只是有些质疑,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他住里面张望。从这个角度不能够看到秦疏的面目,只隐约看到他的一只手微微抬了抬,似乎想放到肚子上去,最终又无力的垂下去。再仔细看,秦疏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已。
易缜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太医曲解了他的用意,在一旁硬着头皮道:“他过一阵就能醒来。”
易缜微微一震,反而退了一步。他沉吟着不说话,太医在这样的骨节眼上,也不敢多嘴,只是瞧着他对着那个方向出神,却不像是想进去看看的意思。
太医只能将这治病救人看作自己份内之事,克制着不去住其中利弊上多想。又留下药材方剂。便要告辞。
易缜待他出门时才道:“我送送大人。”
他久不作声,这一开口,却是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太医更是讶异,连道不敢。见易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神色隐见焦躁暴戾,但心思显然并不在自己身上。悄然住了口。
易缜一路上也不和他说话。等隐约看到皇帝安置的曲风院,太医去向总管交差回话。易缜自住别处去。
此时已是时近二更,青旁临时用来作书房的屋子里仍旧灯火通明,虽没人大声喧哗,窗上印着好几人的身影。他虽然比方才冷静不少,纵然心情依旧悲痛激荡。有些事仍得亲自向青帝交代。但这时节,他反而只愿意一个人静一静。想了想。转身走进一旁厢房之中。
他让原本还在上茶的小太监退下,就一个人在房中默默枯坐。今日的种种情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一时气苦,只觉头疼欲裂。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听到诸人从书房中告退,彼此悄声说着话,从门外走过去了。
说话的人倒没谈论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他却听出其中两人的声音,明明是留守在京中的将官。隐约有些吃惊,当时却没有多想。不一会儿如意进来传说,道是青帝让他过去。
走到门口,易缜猛然回过头来:“京中可是有变?”
如意的脸隐在阴影中,似乎苦笑了一下,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侯爷请吧,陛下还等着呢。”
被这场变故一搅,闹腾了大半夜。青帝精神尚且健旺。此时将众人打发走,正端着一只茶盏默默坐在书案后。见他走进来。抬头扫了他一眼,神色淡薄冷静,混如无事人一般。
易缜却看得清楚,他自小在宫中与青帝作伴长大,对青帝一些习惯颇为了解,知道青帝越是动了真怒,表面上反而越发的平静不动声色。行苑之中任由歹人来去自如,取了一位郡主一位老王妃性命,将士亡十余人,伤数十人,却没能将刺客擒住,仅仅拦下行动不便的秦疏,青帝震惊之余,也难免颜面无光。这一干禁军,全都成了摆设不成。
心念至此,却是陡然一寒。他能料到青帝此时心情不善,也拿不准青帝将会如何对付秦疏,原本还对秦疏恨之如骨,此时不免又为他忧心忡忡。不由得屏息静气,生怕一不小惊动,就从青帝口中吐出不愿听到的决议来。
青帝打量了他一番,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一面思忖着,淡淡道:“姨母遭此不测,朕深觉痛心……”
易缜回想起母亲当时死状,眼中不觉一热,低头忍耐。只听青帝一字字道:“……那贼人着实可恶!”不由得一惊,猛然抬头看时,青帝面上毫无表情,目光略带些清冷,正静静看着他,似乎要从易缜脸上捉摸出点什么来。
易缜心里没来由的一惊,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小疏他……”说了这几个字,住下偏又没有什么可说的。再抬眼看向青帝,只见青帝神色略变,片刻才朝他微微一笑。
“有人曾见他同老夫人一道行来,更是当众被擒,这些都是众目睽睽。……至少,朕对广平王,对文武百官居得有个像样的交代。”
青帝话里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白的,虽是平平道来,但其中口气,已然不容人置疑。
易缜一惊,脱口道:“可秦疏他并不是真正的凶手。”话才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几位侍卫的尸首,剑痕大多在身前,可见并非背后偷袭,伤口平整一以贯之。可见动手的人不但是使剑的高手,身手敏捷,而且气力绝对不弱。以秦疏如今的状况,能一路支撑下来已是不易,他实在没有能力连杀数人……”说到后来易缜也有些恍惚起来,仿佛事实就是如此,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青帝坐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房子里除了他勉强争辩的低哑声音,实在安静得有些过分。易缜抬头看去,却见青帝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目光像是比方才还要冷一些,一触之下,竟令人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易缜猛一激灵,虽说不上是哪儿不对,还是陡然住了口,捉摸不透青帝的意思,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
青帝似乎也觉出自己态度过于不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轻轻吐出口气,突然问道:“适才李周二人来过,你可遇上了。”
易缜听他冷不丁问起别的,要想一想,这才明白他说的李周二人,就是方才两名将官。心里一跳,轻声答道:“方才听到他二人说话,却没有照面。”
他小心翼翼试探:“莫非京里出了事?”
“前夜那些骚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手段罢了。昨夜那些对我朝大为不满的泽国文人,在狄夷细作的接应下,将文帝送出京城去了。”青帝微微一笑,眉间却慢慢现出厌色,却又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京中局面尚且平定,并无大碍。”
纵然青帝表现得若无其事,易缜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青帝明明笑着,声音却是冷的:“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狄夷民风刁悍,然而多年内乱,国力耗损严重,纵然两泽国残部联手,也不足为患,”青帝顿了一顿。“只是,你觉得那些文人凭借什么,使得狄夷愿意冒着与我朝交恶甚至开战的风险相助?就凭一个命在旦夕的敬文帝?”
他问得认真,易缜纵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只得打起精神仔细想这个问题:“是因为唇亡则齿寒,使得北狄夷横生异心?又或者泽国亡国使得他们警惕起来,以其在内部纷争中耗费实力,不如将茅盾一致对外?……”他思绪还不是很清楚,总觉得青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淡漠的审视的意味。这些话说出来,却不由得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住了口不说。
青帝似是心里也有了决定,轻轻掂起一纸薄宣,递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那纸张不大,上头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易缜不敢大意,接过来扫了一眼,只见未尾一枚鲜红小印,旁边竟是自己的亲笔署名,脸色顿时就一变,又从头细看下来,背心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汗。
青帝微笑道:“我瞧这字迹,不说一样,也神似了*分,你自己能不能分辨得出来?”
易缜脑中轰然作响,人却还是明白的,当即跪下道:“臣绝没有勾结逆贼,犯上作乱的意思。这信上说臣意图……意图谋害圣上,立挟持太子作个傀儡皇帝,那是决对没有的事!”信上有条不紊的一句句道来,丝丝入扣,倒有几分合情合理。纵然他自知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乍见之时免不了大吃一惊,眼下见青帝神色平静,更不知青帝之前是否动过猜疑的心思。眼下只能低声为自己分辩。“陛下侍臣有如兄长,臣铭记五内,绝无贰心。”
青帝在他身上驻目片刻,他却觉得时间长得仿佛没有终点,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到底冤屈,反而不想再多作分辩,低头头不作声。
“你起来吧。朕也知道不是你,倒没见过有谁毫不遮掩地将谋逆的书信写得这般详实,更署上姓名,倒生怕别人不信似的。”青帝声音淡淡的,伸出一手拉了拉他。
易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
“他出身文章世家,精于笔墨,伪造书信这样的小事却还难不倒他。”
易缜低低‘啊’了一声。
“泽国皇室所选用的三侍,不但在皇帝生前尽犬马之劳,更要在方子死后以身殉葬。这样的忠心……”青帝缓缓长出口气,仿佛随着叹息吐出的字句有如寒冰。“这样的人,你如何能信他会真正驯服而不无反意?朕本来看他年纪尚小,也是个可造之材。又有他的余党未除,这才姑息一二。若是他安分守己过了这几天,朕也就网开一面只当不知。可朕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
易缜只觉全身一僵,如坠冰窟。
青帝目光完全冰冷,似要把他那一点隐密的小心思看穿:“不论他是否亲自动的手,这一切与他都脱不了干系。你觉得朕还应该留着他?”
易缜一颤,然而那一刻身体的远远比他的思绪要快得多,再次在青帝面前跪下来,一连几个头磕下去,颤声道:“求陛下开恩!”
青帝似乎料不到他会如此,一愕之后怒极而笑:“老夫人的冤魂此刻想必还未远离,你宁可让你死后不得心安也要为他求情?”
易缜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无论青帝对这封信是如何看侍,背后主使之人或者并没有寄望能够凭借一纸突变能掰倒他。但只要令青帝在心里留下些微芥蒂,也并非是一无所获。在这样的时刻,他自身都不太平,更应该谨慎从事。然而听到青帝的意思,竟是忍不住的心如刀绞,竟不能够眼睁睁坐视不管,也顾不得此举会给自己惹下怎样的祸事上身。
此时来不就多想就已经跪下来,几个头磕下去,思绪反而是平静了一些。青帝斥责他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里百般滋味纠结作一团,一阵阵发苦,他紧扣着地上的砖缝,迫使自己不要在青帝的呵斥面前落荒而逃,再次重得扣了几个响头,额头上已然渗出血来,他将额头紧贴在地面上不敢抬起来,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并不分辨其他:“求陛下开恩,饶过秦疏不死。”
青帝怒极,终于勃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