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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仅仅是一愣,秦疏既而开始愤怒,神色顿时凌然坚决起来,全然不管自己被易缜紧抓在手里,对着易缜大声道:“她就是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女儿!”
这一段时间以来,秦疏多半是温顺平和的,纵然也有发脾气使小性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用这么强硬坚决的态度和易缜说过话。
此时他就如同地盘被侵犯的小兽一般,警惕而愤怒地直视着易缜,张牙舞爪严阵以待。
易缜方才是一时情急,更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反而被他气势所迫,握着他肩膀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些力道。
易缜正要解释两句,秦疏却不等他有时间解释,一侧身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后退了两步,他显得又气又急,神色复杂地瞧着易缜:“我知道你想要儿子,你不喜欢她是个女儿。”
“小疏……”易缜本想告诉他这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可一想到那个女婴的事,根本不能同秦疏提起分毫,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秦疏看着他,眼神里显出一些淡淡的失望,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是半分也不肯退让,坚决道:“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女儿,我自己一个人养她,你不要伤害她。”
最后一句话出口,不说易缜心里作何感想,就连秦疏自己也觉得异样,有些莫名地住了口,纵然易缜再想要的是儿子,对女儿虽不中意,但虎毒滑不食子,好歹也是他的骨肉,顶多是不亲近她罢了,可自己那一瞬间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却是易缜甚而会杀了这个女儿,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还来不及多想,腹中却是一疼,秦疏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扶着肚子弯下腰去。易缜吓了一大跳,别的话登时都忘了说,抢上前扶着他:“小疏?”
所幸秦疏并无大碍,但也脸色微微发白,却还记着他刚才的态度,一边不作声地摇头,伸手来推开他。
太医原本插不上话,眼看两人争执下去总不是个事,连忙上来圆场:“两位都别说了,如今孩子离出世还早呢,是男是女也未成定论。何苦现在就吵起来。”
他这一说,两人都就势不再争辩,然而秦疏仍旧坚持这必然是个女儿,任由太医如果赌咒发誓保证,甚至连书上所载无一不是儿子的例证都搬了出来,秦疏也不肯信。
太医知道易缜不愿提及女儿的其中情由,也明白易缜解释不能的为难之处。但私下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埋怨易缜:“侯爷这是何苦,惹得他生气,对胎儿也没有好处。这时不如让着小公子一些,就算他对那个女儿有些印象,坚信腹中怀的是个女儿,等到将来孩子出生,也就真相大白了,岂不比现在硬要和他分辨个明白强得多。”
易缜唯是有苦自知,他何尝想不到只需孩子出生,一切自然不言而唯。然而他身陷局中,从他听到秦疏提及妹妹开始,那种惶惶难安,唯恐他下一刻就想起前事,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的煎熬,又如能让外人明白。
今天原本可以小事化了,他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大失常态。刚刚被秦疏吓了一跳,幸好只是因为秦疏情绪激动之下,胎儿有些躁动不安。但他也不敢再惹得秦疏不快,生怕他激愤恼怒之下,伤了他自己和孩子。
如今太医说的话,他只有唯唯诺诺答应的份。
又对秦疏陪了无数好话,现三保证自己绝不是看不上女儿,不论将来是男是女都一视同仁,决不会有半分亏待,这才使得秦疏勉强接受了他的说话,这才稍稍给他一个好脸色。
然而秦疏毕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心思纯净,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心悦诚服的主。虽然暂时不再提这件事,却仍旧对易缜爱理不睬的。他也不像从前那般闹脾气使小性,仿佛也知道什么能让易缜更难受一样,任凭易缜怎样巴结讨好,接连几天都没有对易缜露出一个笑容。
易缜也拿他无可奈何,唯有暗地里苦笑,态度越发的殷勒诚恳。
秦疏同他冷战数日,再加上刚搬来山庄里不久,又有不少事务还得易缜亲自去料理,易缜当真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自然有些冷落简安,
这孩子也是乖巧,自出生以来就没少波折,纵然养在两人身边这两三年,也是经历了去年那场灾变,好不容易适应一些,又搬了新家,眼下除了那两姐弟和几个侍卫,山庄里再没有熟悉的小伙伴陪他玩耍。他也不哭不闹,一点也不给人添麻烦。
然而好几天没有同两个爹爹亲近,这时见到秦疏,他也有些欢喜得忘了形。他正在花园里自己踢球玩耍,这时拍着手笑道:“爹爹,和我玩。”
他是孩子心性,当下踢出一脚,地上的沙球飞起来,正巧朝着秦疏肚子上飞去。
因为秦疏不大理会自己的缘故,易缜只好讪讪跟在他身后几步,眼下等看见眼前一幕,要拦也是来不及,当下只惊得心胆皆颤,一身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秦疏也没来得及多想,眼看一道黑影朝自己飞来,本能侧身稍退一步,伸手在身前一抄,还不等人看清,已经轻轻巧巧地将那东西接在手里。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心头陡然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不由得微微一愣。
易缜受了不小的惊吓,虽然转瞬之间就见秦疏平安无事,心里仍有余惧,一时惊怕难平,胸中不受控制地生起一片腾腾怒火。秦疏站在那儿略一出神的工夫,他已经抢上前几步,一把拎着衣领就将简安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暴喝道:“你做什么!”
简安看到那球直直朝秦疏飞去,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眼下再被易缜拎到半空,他向来也算是被受宠爱,但易缜近来心事重重,脾气能够焦躁易怒,此时神色难免狰狞凶恶,简安那里见过有人这么对自己,更别说是平时依赖的亲人这样,已经吓得小脸苍白,眼泪噙在眼眶里直打转,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疏见状,紧跟上前去扯他的手:“那有人像你这样教孩子的!还不快放手,你吓着简安了。简安不过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心里不痛快,也别拿他出气!”
易缜气头一过,也觉得自己此举委实有些过份,连忙将简安放下来,将脸色缓和下来,一面小声分辨道:“我只是一时情急,他也太不知轻重,要是直撞上你那怎么办?”
秦疏心疼简安,把他护到自己身边,拉他到石桌边坐下,仔细查看了一番,见简安除了被吓着,并没有受什么伤,这才狠狠地白了易缜一眼。
这球是专门做给简安玩的,他人小力弱,里头填的沙子也不多,看着挺大,其实总菜也就一斤来重。秦疏掂了掂手中的沙球,对着易缜恨恨道:“这又不重,就是真撞上了也不要紧。你凶成这样做什么,简安都被你吓坏了。他不过一个孩子,你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我会功夫。”他想了想,回忆起方才的动作,不由得有些得意,斜睨了易缜一眼。“我以前是不是练过?”
易缜闻言,只觉胸口闷得几乎要透不过气,然而秦疏还看着他,只得勉强笑道:“也就学过两下花拳绣腿,以后别胡乱卖弄。”
秦疏琢磨了一下,自觉得自己身手应该还不错,对易缜花拳绣腿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见简安偎在自己身边,到现在也不敢作声,心里对易缜越发着恼,当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去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和简安在儿坐会儿,没什么事的。”
易缜的脸色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转过来,听他教训自己,只有低声下气陪理道歉的份。原本想说自己没什么事情要忙,可看秦疏脸色不善。只得把话收了回去,颇不放心地伸手摸摸秦疏的肚子:“真没惊到么?”
话音没落,只觉得手下的浑圆挺实微微颤动,随即只觉得肚皮上被踢了两下,不由得吃惊,紧忙抬头看向秦疏,见他微微皱眉,脸上却并没有显得太过痛苦,这才安心,复又低头仔细抚摸了片刻,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存在,心中烦恼倒去了不少,眉眼间渐渐浮上温柔神色,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孩子可真活泼,看着又长大不少了。疼不疼?”
秦疏带理不理地‘嗯’了一声,心里很是觉得不满,被肚子里的宝宝踢得有些疼还在其次,这孩子平时活泼也就算了,偏偏最卖易缜的账,每每易缜把手放上去,他总要伸伸胳膊动动腿,向两位父亲昭示自己的存在,而躁动不安的时候,也往往只有易缜的安抚最为有效,连秦疏自己都拿它没法。
然而这时却不免又想,若这是个女孩,以后都这么活泼好动,实在难以管教,可真是有些难办,忽而又觉得好动成这样,也不太像是个女娃儿,他原本是坚信不疑的,一时思绪有些飘忽,出了会儿神,突然烦恼起来,推开了易缜的手。
易缜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好收回在手来,秦疏的衣服虽是前些时间新做的,但他从前不曾留心,此时虽是花了不少心思,却到底估计得并不准确,孩子长得飞快,有些当时明明放宽了不少的衣服已经不大合身了,这时他身上的衣服就小了一些,这般坐着,那腹部的圆隆就显得十分明显。眼下快要满六个月,以后只怕还要再长
他盯着秦疏肚子看的时间久了,秦疏轻轻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易缜也不再招惹他,轻声道:“改天也该给你再做几件新衣服了。”
秦疏不置可否,过了片刻才懒洋洋道:“你去吧。”
易缜无奈,只得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门去。
秦疏虽然赶他走,然而等他转身,却又瞧着他的背影发呆。
简安见易缜走了,这才敢扯扯秦疏的衣角,怯怯地叫了一声:“爹爹。你没事么?”
秦疏回过神来,搂着他道:“不怕不怕,没事了。”一面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摸着简安的头发:“他这么凶,以前一定很坏……”
他刚才见到易缜把简安拎在手里,当时只顾得上紧张简安,这时冷静下来想一想,却只觉得方才的易缜那凶恶的神情自己分明没有见过,偏偏又有几分眼熟,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却越是回想,越是觉得陌生起来,仿佛眼前所见易缜的温柔和善体贴入微,只是一副面具,而在面具背后,是他所没见过的冷酷,凶恶得不尽人情。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却再也挥之不去,那怕一直以来记忆里的易缜对自己都是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也不能将这想法完全抹去。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起来,他知道自己能文能画,是个读书人总是不会错的,可不曾想自己还会些功夫,虽然只是仓促之下使出来的一招,那瞬间熟捻得几乎成为本能的感觉,绝对不是易缜所说的花拳绣腿可比。
他不由得去想,易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自己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人。易缜说他是孤身一人,可就算是没有父亲亲人,又会连朋友也没有么?况且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脑子虽然有时不太清楚,可并不是傻子,易缜也说他是生过一场大病,才变成这样的,那么自己之前的岁月是在什么地方渡过的,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
纵然回想起来这些都是一片空白,他却忍不住开始去考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