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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甚感无奈,叹道:“秋水你不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已是皇后,自然不会再降什么大任,想来这大任降在我孩儿身上的。咳,这不是挺好?我替他担了,总比日后他担着强。”
她拍了拍秋水的肩,“这下明白了吧?快别哭了!这会儿吃点苦是好事,咱们这位小皇子或小公主日后就是享福的命了,懂吗?”
秋水茫然摇头,“不明白。不懂。堕”
木槿叹道:“你读书也太少了!”
秋水道:“我妈早死啦!没妈喊我回家读书。植”
“……”
好在两人鸡同鸭讲扯了几句,秋水的泪水慢慢止了,只是一遍遍地搓热掌心,小心地替木槿揉着肿胀的腿。
待四名近卫吃完,木槿安排其中两人留心观察附近山丘动静,其中一人到湖边察看对面情况,只留一人在身畔随侍。
她道:“夜间搜山必有火把,咱们只需等两个时辰,若不见动静便可觅地出山。那时禁卫军必已到了附近,便是有人追击,也大可一战。”
低头瞧着隆起的肚子,她自己做了个鬼脸,“若不是怀这个小家伙跟我捣乱,咱们现在就出山!魑魅魍魉再多,看我萧木槿怕谁!”
却将几名部属逗得笑起来,原来紧张气氛便一扫而空,很快便自己商议了巡视路线和联络暗号,然后各自分散离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
再怎么认定一切都将很快结束,都改变不了一切才刚刚开始的现实。
明知下面任重而道远,前途满是未知的变数,木槿不得不强迫自己休息,才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她出身皇家,自小受父母娇宠,除了成亲前几年不受夫婿待见,这一生倒还不曾历过太大波折。但萧寻何等机敏,所教所授不是兵书就是谋略,原就是预备她在面对困厄艰辛时用的。
但她似乎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无月的夜晚,满天的繁星隔了沉沉树影落到眼底,细碎闪烁在眼底;啾啾虫鸣声交汇成片,絮絮缭绕于耳边;无处不是烦躁。
或许因为吃得太好,过得太安适,她六个月的身子,倒似有常人七八个月大;孕期易手足肿胀,但如今像她这样骤受辛苦,半天时间急剧肿成这样的却是少见,又怎会不难受?
想睡上一两个时辰休息休息,几乎已成奢望。
木槿只盼腹中的小家伙能好好睡一觉,最好一觉睡到大天亮,别那样积极向上地在娘肚子里便想着大展拳脚。
好容易朦胧睡去,依稀便已身在松池驿,两年前住过一晚的松池驿。
吃过晚饭,满怀都是刚从刺客追杀出逃出生天的如释重负,以及再次得尝美食的庆幸开怀。
她走到驿馆的小院里,看向许思颜和楼小眠共住的客房,许从悦匆匆追出来还她荷包,——她曾剥了一把白白胖胖的瓜子仁放在荷包里,丢给重伤的许从悦,自己孤身引走了刺客。
窗口透出的微暖烛光里,许从悦的面颊泛着桃花般温柔而潋滟的红晕,将绣着木槿花的玉色荷包送到她手边。
而她顽劣地笑,“沾了满手血时剥来玩的,如何吃得?”
他便将荷包小心地收回,拈了瓜子在唇边,笑得灿如春华。
似品不出曾经的血腥气息,只尝得到葵瓜子的清甜芬芳。
一双桃花眼,干净得近乎纯净,安静地追随着她,或追随着许思颜。
忽仰头,略带羞涩地笑,无瑕,无辜,却迅速扬起了手中的瓜子。
细小玲珑的葵瓜子忽然化作了霜雪般的刀锋,狠狠刺进了许思颜的身体。
后背刺入,前胸挺出,正如织布遇害的情状……
“大郎!”
木槿失声惊叫,猛然坐起,大口喘息。
秋水正在她旁边抱膝打盹,惊得连忙抱住她道:“娘娘,娘娘,没事,没事!皇上没事的!”
木槿定定神,转头看到秋水惊惶的脸,四处森密的林,才意识到是在做梦。
她长长吸了口气,抬
袖拭着额上大颗冒出的冷汗,唇角勉强向上一扬,笑道:“皇上自然没事。刚做梦……嗯,刚做梦遇到狼了。睡在山野里,梦见大狼……咳,原也不是奇事。”
话虽如此说了,一阵夜风卷着碎叶尘沙扑面侵来,汗湿的肌肤顷刻凉了下去,连血液都似沁了那寒意,冷森森的,令木槿打了个寒噤。
木槿抱住肩,抬头向前方看时,哪里有她的大郎?
只有山影交织着林木的暗影,一层层绵延向没有尽头的黑夜。
除了星子,依稀见另一边山坡上影影绰绰晃动的火光。
一声两声的犬吠,正从火光中传来,回荡在夜色茫茫的丘陵间。
她猛地站起了身。
那边已传来匆匆脚步声,以及千陌焦急的声音:“秋水姑娘,快带娘娘走!好像有大队人马向这边搜来了!”
随侍木槿身边的小鱼连忙打暗号呼唤还在别处巡视的伙伴,又禀道:“别院那边仔细观察过,屋宇已被烧毁大半边,但始终不曾看到有兵马来往,不知这时搜过来的会是哪路人马。”
木槿听他话语里似有几分侥幸之意,叹道:“预备找地儿撤退或藏身吧!来者是敌非友,咱们只怕有点麻烦!”
小鱼怔了怔,“此时禁卫军也快到醉霞湖了吧?”
木槿道:“禁卫军第一要救的是皇上,岂会搜山找我?若是真有人找我,也没必要大举搜山。顾湃很可能跟在皇上身边,青桦若耽搁下来,倒是可能与哪路人马汇作一处,但他们二人身边都有素心蛊,找我并不难,根本无须这般大张旗鼓。”
说话间,近侍们已匆匆收拾随身之物,抹去有人待过的痕迹;秋水则又拿出糕点来奉与木槿。
“娘娘好歹再吃些,才有力气赶路。”
木槿脑中犹时时浮现着梦中许从悦一刀捅向许思颜的景象,很有些神思不属,亦知自己身亏体乏,经不起折腾,遂接过那冷硬的糕点来,小口小口地用力咀嚼着。
秋水这才放心,又将事先预备的清水奉上,——依然芭蕉叶所盛,却细心地放在凹下去的山石上,并用阔大的叶片覆着以防落入灰尘。
木槿饮了,又问秋水:“好像不曾看你吃东西?”
秋水忙笑道:“方才小鱼在附近采了野果来,很甜,我已经吃了许多。”
若真甜,她奉上来的便该是野果,还不是这冷硬的糕点和冰凉的清水了。
木槿也不揭穿,携了这个跟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异国的忠诚侍儿起身,笑道:“好。待咱们天明和皇上会合,再找人去炖热热的羹汤来喝。”
正说着时,那边又传来千陌的低喝:“谁?”
便听一个熟悉的嗓音亦在低问:“千陌吗?皇后何在?”
木槿不觉眼睛一亮,“青蛙!”
那边人影闪动,果然是青桦三步并作两步奔来,匆匆行礼道:“见过娘娘!”
木槿应了,尚未及问话,便见他身后还有人影闪动,抬眼看时,却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失声唤道:“楼大哥!”
他身后有人乌发如墨,素衣如雪,正是楼小眠。
或许为在黑暗中掩藏形迹,楼小眠的素衣之上犹罩了件玄色披风。虽然风尘仆仆,他看着依然俊秀清弱,飘逸不凡。
青桦忙道:“我办妥事情前来与娘娘会合时,发现护送娘娘的禁卫军死的死,散的散,正没主意时,楼相接了娘娘的信函也匆匆赶到了,于是便汇作一处,借了素心蛊沿路寻过来。”
听得木槿呼唤,楼小眠亦似松了口气,“皇后娘娘!”
却先将披风解了,自然而然地披到了木槿身上。
木槿笑道:“楼大哥怎么来了?我并不冷,待会儿又会得赶路,更不会冷。”
楼小眠就着些微的星光仔细地打量她的气色,浅笑道:“一路急着赶过来,我正热得满身汗,嫌这披风累赘。皇后便当是在替我先收着这披风吧!”
他的身后跟着郑仓、阿薄,自然不会没人替他收披风,却是现编出个理由来让木槿披上他的衣衫。
木槿感激,忙拿衣带拦腰将过于宽大的披风系了,说道:“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楼大哥从那边过来,
应该注意到有人正搜过来吧?”
楼小眠已皱眉,叹道:“打翻醋坛子的女人真可怕!”
木槿不敢再耽搁,一边带着随侍跟了楼小眠向前走,一边纳闷道:“什么醋坛子?莫非指太后?先帝已经不在,她吃谁的醋呢?”
楼小眠向后面隐约的灯火一指,“是太后的侄女儿。”
木槿恍然大悟,“慕容琅!”
楼小眠嘲讽地向后看了一眼,“皇上对慕容家防范得极严密,她能在京中调的兵马应该很有限吧?居然不顾许从悦那边急缺人手,赶着跑来对付情敌了!”
“情敌……”木槿揉揉鼻子,“指的应该不是我吧?”
楼小眠跟着她揉揉鼻子,“不知道。我也觉得不该是你。皇后虽尊贵,但论起这副相貌,再加上如今这圆滚滚的身子,实在是……”
他握着唇咳了一声,似努力掩藏自己的嫌弃,却又忍不住自己的毒舌,嘀咕道:“许从悦就是看上我,也不至于看上你啊!”
木槿一个趔趄,差点没摔着。
楼小眠早伸出手来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住,轻笑道:“皇后小心!”
还扶她,明明就是想害她的节奏啊!
木槿瞪他,却只见到星光下他蕴了笑意的秀美面庞,一双清眸莹亮,明珠般在暗夜里通透着,满满都是温柔的戏谑。
他柔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皇上素有谋略,即便许从悦有心算计,也未必会落于下风。”
木槿才知他必是看自己心情低落故意取笑逗乐,恼得伸手在他扶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记。
若是许思颜,必定暗中运劲让她掐,顺便笑话她手上无力,掐都掐不动他……
可楼小眠显然没那么壮实,柔软的肌肉很轻易地被她捏到了手中,再一加力……必然是很疼的。
但楼小眠由她掐着,恍若未觉般继续前行,连眉心都不曾皱一下。
因幼年筋脉受损的缘故,他不但不能习武,身体也比寻常人病弱许多。
而就这么个文弱书生,紧跟着她一路从京城找来,甚至黑灯瞎火走了这么久的山路。
木槿忽然心虚,连忙松手,看着木头般不知疼的楼小眠,便有些无奈,低了嗓音问道:“楼大哥,你认为皇上应该安然无恙?”
楼小眠轻笑,“安然想必是安然不了的,但皇上既打算布下罗网算计他人,必定早有防范,即便事出突然,自保应该问题不大。何况你及时替他安排兵马,又节约了他调兵应对的时间,许从悦若不能阻止禁卫军联络上他,化被动为主动应该就在朝夕之间。”
这推断正与木槿自己暗暗思量许久的结论相同。
但从楼小眠口中说出,她原来忐忑的心境竟似瞬间安定许多。
他仿佛天生便有一种让她信任的气质,甚至让她信赖他的判断,更胜于她自己。
长长地舒了口气,木槿看了眼身后隐隐可见的火把光亮,目测相距还有一段距离,遂细细问道:“于是,慕容琅其实在坏许从悦的事儿?她这时候应该趁着援兵未至时帮着许从悦追击皇上吧?”
楼小眠道:“我们过来时曾听几名散兵聊过,说他们郡主疯了似的和雍王吵崩了,领了一大队人马便奔这里来,说要搜一个有身子的女人。那些散兵再想不到搜的竟是皇后娘娘,都在说必是雍王私下里养的外室,才惹得慕容琅这般醋意大发,顾不得雍王那边正是用人之际,赶着先清剿情敌要紧……”
木槿不觉嘲讽而笑,“外室?难道她忘了,她自己尚有和我五哥的婚约在身呢,便是雍王真有外室,也轮不到她管吧?”
楼小眠叹道:“木槿,你不会到现在还认为,雍王对慕容琅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冷漠无情吧?”
山路高低不平,极是崎岖。虽有郑仓、青桦等在前面开道,这夜间的小道依然极难行走。
木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着,皱眉行了几步,方道:“其实从悦早已处心积虑在算计皇上了吧?去年吉太妃相助慕容家害我,皇上本已对从悦有几分戒心,但从悦在陈州被慕容家设计,又被慕容琅追得抱头鼠窜,皇上才开始相信他不可能和慕容家合作……”
楼小眠截口道:“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日德寿宫意
图算计皇后兄妹之事,雍王可能早已有所察觉,并告诉过皇上。皇上随雍王出宫并教训慕容琅,不过是将计就计,一则看慕容家在打什么主意,二则看雍王是否忠诚,三则……”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木槿,“若皇上听说与萧以靖有关,必定也想知道皇后见到萧以靖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吧!”
木槿绊着了一处山石,趔趄了下。
楼小眠忙将她扶住,然后握了她手腕携她同行,轻笑道:“此事闹得颇大,后期曾让我和几名近臣参与审理。我细细问过皇上与雍王在涵元殿会面的时间,皇上去雍王府前后的言行,以及皇上回宫的时间,且我又恰好查到,苏贤妃去为皇后解围前,曾收到皇上近卫传过去的一道密函……虽无十足证据,我也敢断定,皇上应该早已知晓慕容家欲陷害皇后之事;而其后皇上对雍王的信任,也足以断定,这事必定是雍王最先察觉的。也许……是雍王早就和慕容琅商议好的,明着投了皇上,暗中却与慕容家联手。这一招,真是……绝了!”
“这头大狼,真真可恶……却被坑惨了!”
木槿咬牙切齿,却不知是恼恨还是担忧。
她与许从悦堪称患难之交,尚因那日许从悦引开过许思颜而心生疑惑,继而对许思颜如此信任许从悦有些担忧,再不料会是这样的缘故。
楼小眠又道:“但慕容琅如此任性,临邛王等竟没有制止,足以证明慕容家也非真心与雍王联手,只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若皇上败,慕容太后可扶雍王登基,亦可另立新君;若雍王败,慕容太后依然是慕容太后,谋反的只是雍王而已,光慕容继初的死,便可为慕容家脱罪找到足够的理由……”
“慕容继初死了?”
木槿又踉跄了下。
这山路越来越坎坷了,木槿当真要扶紧楼小眠才能走稳。
楼小眠道:“这事儿是青桦打听到的,慕容继初到底因何而死,我也不清楚。”
他口中说不清楚,唇边却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深深看向木槿。
青桦已在前方听到,忙道:“是!属下寻找皇后途中遇到在醉霞湖之战中逃出的琴师,据他所说,欣赏歌舞中途,临邛王的两位公子忽然为一名歌姬起了争执,双方打了起来,后来连慕容继棠都卷了进去。这时后院忽然失火,接着发现有人中毒,正混乱之际,慕容继初不知被谁杀了,然后便有一队人马冲进来就砍人。琴师也说不清是来了贼子,还是雍王反叛,问皇上下落也说不清,我又因见了皇后放的焰火信号,只得先和楼大人过来寻皇后。”
木槿忆起许思颜提过慕容氏几兄弟不睦,便知他本是在这场家宴上利用慕容家的内斗除去尚有几分能耐的慕容继源或慕容继棠,毁去慕容家下一代的根基。
但许从悦既已与慕容家联手,自然早早将计谋相告,于是死的就成了为保世子之位而投向许思颜这边的慕容继初。
于是,慕容家成了受害者。
连慕容琅目前都在搜查“情敌”,而不是跟随许从悦围击许思颜。
楼小眠正是许思颜心腹大员之一,对皇家和慕容家诸多纠葛知之甚深,虽不曾参与此事,但以他的敏慧玲珑,事后猜出前因后果着实不难。
谋中有谋,局内有局,终逼得许思颜身陷困境,许从悦步步危机,慕容家牺牲了一个无德无能却占据世子之位的子弟后,反而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进可攻,退可守。
木槿终于只能叹道:“或许,这大吴朝堂,实在是平静的太久了!”
楼小眠瞅着她,柔声问:“怕不怕?”
木槿唇角一扬,眉梢间已有放旷不羁的风姿映亮了深沉夜色,道:“不怕。从我第一天被人称作皇后,我便知道我们的宝椅下早晚会染满鲜血。但只要我们还站着,染的只能是别人的鲜血!”
楼小眠微一恍惚,“不论哪朝哪代,哪位帝王,万民尊崇的荣光,其实都是万人血光堆砌而成。”
木槿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叹道:“我并不需要那样的荣光。但这条路我不得不走下去,披荆斩棘也要走下去。”
否则,她连同她的孩子,将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去成就另一位帝王的万丈荣光。
前面郑仓忽道:“到了!”
木槿抬头注目,却已行到醉霞湖边。前方湖面近岸处生有大丛芦
苇,有陈年的芦杆瑟缩于夜风中,更有新生的蒹葭悠悠摇曳,将几处水面掩盖得结结实实。
木槿便看向楼小眠,“咱们藏水里?”
楼小眠微笑,“你不怕被冻坏?”
“我怕楼大哥冻坏!”
木槿扬眉睨他,仿佛他才是朵经不得风吹雨打冷水浸的娇花。
楼小眠也不介意,柔声道:“你不怕冻坏,也需担心你的孩儿冻坏罢!”
他的笑意浅浅,如轻羽飘拂,软绒绒的似可拂入人心。木槿没来由地心跳便顿了一拍,红着脸吐了吐舌。
而郑仓已运起轻功,稳稳地飞入一处苇丛。
片刻后,竟撑了一叶小舟从苇丛中行出。
木槿眼睛一亮。
楼小眠不会武艺,尤其双腿不良于行;她又是六个月的身子,再连夜奔逃恐怕都会经受不住。且慕容琅那里显然带了用以追踪敌人的猎犬,极难摆脱,真被追上只能束手待毙了。
楼小眠却令阿薄和秋水到隐蔽处互换衣裳,并替阿薄挽起和木槿一般的发髻,腹中也塞了一团干草,再将木槿身上那件披风穿上,乍看去俨然便是个怀了六七个月的小妇人。便是有猎犬追逐,也很容易被木槿穿过的衣衫上的气息诱导过去。
“你与千陌、青桦等设法出现在慕容琅跟前,引他们出山。只要他们离去,我和皇后便很容易脱身。”
阿薄忙道:“是!公子放心!”
木槿初见他时,他尚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书僮,如今隔了一两年,却已长成颇为英气的少年,但身量瘦小,看着倒和织布有几分相似。
她有些伤感,又有些担忧,嘱咐道:“不要和人硬碰,万事以保护自己为先,知道吗?”
阿薄笑道:“小人谢皇后娘娘关心!不过公子出门时就说了,万事以保护皇后为先,必要时连他都可以弃下,更别说咱们的小命了!”
木槿忽然哽住,抬眼看向楼小眠。
楼小眠微冷了眉眼,“哪来那许多的废话?快去快去!”
阿薄应了一声,忙招呼青桦和千陌等人。
青桦刚和木槿会合,本不愿离去,但朝中上下无人不知他是皇后的心腹近侍之首,有他随在阿薄身边,无疑更易瞒过众人。他向郑仓一颔首,“皇后娘娘就拜托郑叔了!”
郑仓道:“放心!”
青桦深知郑仓身手不在自己之下,又叮嘱了随行的小鱼等小心保护,这才随了阿薄离去。
楼小眠扶木槿、秋水上了小舟,自己再踏上去,水已淹至船弦边。
郑仓解开外袍放于舟上,才踏入水中,将小舟轻轻推往苇丛中藏起,说道:“皇后娘娘,公子,追兵估计还有一阵还到,不妨先在小舟上小憩片刻,养养精神!”
楼小眠轻笑道:“嗯,辛苦你们了!”
那舟极小,刚能容木槿、楼小眠并头躺下,秋水勉强蜷在另一头。
小鱼等二人也随之下水,亦脱了外袍放于小舟上,然后与郑仓静静立于小舟旁的水中守护。
好在他们三人都有武艺在身,又是男子,此时已是二月底,夜间的湖水虽冷,倒还不至于受不住。
木槿极好奇,问道:“楼大哥怎知这里会有小舟?”
楼小眠倾听着湖水拍岸的声间,神思有些恍惚,待木槿再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轻笑道:“这小舟是雍王送我的。”
“雍王?从悦?”
“你可记得前年你小产前我们去找你,就曾提过想约你来醉霞湖他的宅子里坐坐?后来接连多少的事,你一直不得空,我却来过几次。”
“倒不爱看雍王家的歌舞,却爱这里清静,觉得跑这边买两间茅屋一叶小舟当个渔夫,可当什么王侯将相自在多了。雍王听说,便开玩笑送了我这叶小舟让我打渔,说是和这里的渔夫一吊钱买的。野渡无人舟自横,倒是好意境。可惜俗人终究生存于俗世,我究竟能来几回?去年秋天过来看了一回残荷红枫,便扔在这边荒僻之处了。刚叫郑仓过来瞧了一眼,大约有着官家的标记,居然还在,正方便咱们用来藏身。”
木槿瞧着他那比女子还要清好几分的面庞,真心诚意
地说道:“楼大哥哪会是俗人?我向来也觉得朝堂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腌臜事脏了楼大哥……楼大哥这样的人,就该隐居山水林泉间,对一船明月,伴一棹清风,吟一曲好词,饮一壶美酒……”
楼小眠听得恍惚,一时竟似身在梦中,牵着她的手指便微微发凉。他阖一阖眼,轻声道:“若小今还在,有她伴我,或许,我真能放得下那一切……前人勋业后人看,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对这一江风月,远胜千户封侯……”
木槿笑道:“没有了小今,没有了亲人,楼大哥也可以娶一位贤惠美丽的妻子,生几个乖巧聪慧的儿女,岂不一样过得逍遥快乐?”
楼小眠看着苇丛里的郑仓等人,静静道:“晚了!”
“嗯?”
“晚了!”
楼小眠萧索道,“没了便是没了,找不回来。”
木槿很想说,不会找不回来,忽便想起他病弱的身体,孤高的性情,顿时噤声。
偏过头,正见他轮廓柔美的侧颜。
满天繁星落入黑眸,不复原来清寂淡然,倒似有隐隐的火光在其间跳跃。
仿佛看得到人声鼎沸间的杀戮,清冷星子下的刀光,急迫奔逃中的脚步……
悲恸,愤恨,痛苦,无奈,以及黑暗里不得不放手最后温暖的绝望……
仿佛有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电光石火般自木槿脑中闪过,想要去抓时,却怎么也抓不住,却化作细细碎碎的刺痛一阵阵扎在心头,挥之不去。
木槿困惑,正要再追问时,楼小眠握住她的手已然一紧,“来了!”
耳中已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犬吠声。
片刻后,岸边有人道:“会不会藏水里了?若在水里,猎狗可便闻不出气味来了!”
又有人道:“这半夜三更的,天还冷得很。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子敢藏水里,找死呢!”
“就是。若真藏在水里,那么大湖,黑咕隆咚的,咱们也没法搜啊!”
“便是沿湖这山林也大呀,想找出个人来,无异大海捞针……”
忽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喝:“找到了!在那边,在那边!”
犬吠声愈加凄厉,甚至隐约传来了打斗之声,却在不远处的山林间。
这边立时着了忙,彼此呼喝着往打斗之处赶去,撤得竟比来时的速度快多了。
显然,青桦等人发觉有人注意到这边,生恐木槿被找到,故意现了行踪引开敌人。
木槿撑起身来,以手划动小舟,悄悄探到芦苇稀疏处,仔细分辨那边的动静。
楼小眠柔声道:“放心,青桦武艺高强,阿薄虽年少,身手也不差,这林深叶密的大半夜,自保应该绰绰有余。”
木槿叹道:“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他们其实与我兄弟姐妹无异。”
楼小眠握着她的手,掌心依然冰冰凉凉,犹胜醉霞湖里泛着冷意的湖水。
他道:“哦!我向来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
喧闹声渐渐远去,而星星点点的火把亦慢慢远离,犬吠声始终散散落落,可见青桦等的确已经安然脱身,且正将搜寻的人马越带越远……
木槿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身子愈发沉重乏力,腰背亦酸疼起来。
楼小眠道:“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就在这边睡一会儿吧!”
又向郑仓等道:“你们先去岸上把衣服拧干,别冻坏了。”
郑仓等忙应了,连秋水都一起携上了岸,好让木槿略略舒展手脚,睡得舒服些。
船上虽凉,到底比岸上安全。
楼小眠坐起,让木槿枕在自己腿上卧了,又将自己的夹衣解了,披于木槿身上,自己则披了郑仓遗下的外袍。
见木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若惊若羞地看向他,面上一层薄薄绯色,他喉间滚动一声低笑,说道:“事急从权,想来皇上也不会怪臣不敬之罪。何况皇后才貌,原只皇上懂得欣赏。”
“……”
白长了副清雅动人的相貌,这张嘴简直比许思颜还要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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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原先的娇羞被他毒得一扫而空,悻悻地将衣袍蒙住脸,睡觉。
小舟极小,小得她能轻易感觉得到身畔这清弱男子温暖的体温,以及混合了书香和药香的清芬气息。
从小到大,除了五哥和许思颜,似乎并未有过第三个男子与她如此亲近。
这样陌生的男子气息,这样如履薄冰的周遭情势,她本以为她必定会难以入睡。便是睡去,必定也和之前一样,会恶梦连连。
可也许奔波得太累了,她居然很快便睡着,并睡得异常香甜。
朦胧中,耳边似有莺燕啁啾,清脆悦耳;又似见木槿花开,嫣然的花瓣盛绽于浓翠的枝叶间。
她风姿绝世的父母说笑着行来,只顾研究着木槿药效的母后差点一脚踩在花下婴儿的脸上。
“小心,这里有个孩子!”
父亲来不及抱起婴儿,连忙抱起母后,挽救了婴儿那原本就不甚美丽的小圆脸儿。
终究,他们将水碧色的襁褓抱起,看着她在阳光下乖巧甜蜜的笑脸,喜不自禁。
父亲道:“既是木槿花下捡来的,便叫木槿吧!欢颜,咱们有了个女儿了!”
她懵懂地咂着嘴,大大的黑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再不会知晓,她的命运在那一刻有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父皇……”
木槿欢喜地咂了咂嘴,呢喃地唤,抱紧身畔柔软暖和的躯体。
便有人温柔地拍她的背,低低唤道:“木槿,木槿!”
木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便觉自己仿佛又是小小婴儿,被人爱惜地搂在怀中摇晃。
她留恋着那人暖洋洋的胸怀。
那温柔的男声便略略高了些,“木槿,别晃了,小心掉水里!”
木槿懒懒睁眼,便见得披着浅金光芒的淡红晨曦里,一张秀逸无双却略显憔悴的面庞与自己近在咫尺。
待见得她睁眼,他眸中浮现的笑意,便将那丝憔悴冲得无影无踪。
“醒了?”
木槿才醒悟过来,自己早已不是在父母怀中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而是不得不寻到夫婿、并与夫婿克服重重危机的大吴皇后。
耳边果有林边早起的鸟儿自在啁啾。
湖风轻漾,正阵阵拍于岸边,反为这清晨倍添几分清寂。
她依然卧于小舟之上,小舟正不安般地左右摇摆,想来是她睡梦里的随性翻身晃到了船。
而摇摆着的小舟上,楼小眠披着郑仓的宽大袍子,依然稳稳坐着,让她枕着他的腿,为她挡着湖上的风,由她抱紧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她一夜睡得沉酣,可他似乎一整夜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始终不曾挪动过,更别说睡眠了。
木槿汗颜,连忙从他怀中坐起,揉了揉涨疼的脑袋,问道:“楼大哥一夜未睡?”
楼小眠轻笑,“嗯,未睡。回头见了皇上,需让他准我几日假,让我好好补眠。”
木槿笑道:“便是不补眠,楼大哥一年到头告的假也不少。”
楼小眠“啧啧”两声,“可见女生外向,听听这话,恨不能帮着你夫婿一起压榨我,让我为你们出心出力,最好一辈子连性命都卖给你家。”
木槿红了脸,“什么女生外向……说的好像是我娘家兄长似的!”
楼小眠微笑道:“嗯,我倒是想当皇后娘家兄长,只怕皇后嫌弃,更怕皇上厌弃,嫌我多事。”
木槿横眉,“他敢!”
楼小眠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取过船桨慢慢向岸边划去。
小鱼等远远看到,已经奔了过来,将小舟拢上岸,先扶了木槿上岸,再要扶楼小眠时,楼小眠却摆手道:“先扶娘娘去洗漱吧,我再坐一会儿。”
小鱼不解,也只得由他去,自顾安顿木槿坐了,然后以竹筒装来热水让她洗漱,又拿给她半只滚汤的烤野兔。
“慕容琅和她的人在下半夜便被青蛙大哥他们引走了,我们四处查看了再无追兵,便打了些野味,找僻静处烤了,又温了些水
。此时山野间的人家也开始升炊做饭,并不怕人看见。”
木槿早已饥肠辘辘,忙抓过烤兔吃时,倒觉比平时宫中的精致膳食美味许多。
再看楼小眠时,依然静静坐于小舟上,再不知在想着什么。
郑仓大步走过去,却是连扶带抱将楼小眠弄上岸来,然后就让他坐于草地上,替他搓揉双腿。
楼小眠气色本就不好,待他缓缓搓揉时,脸色便已转作苍白,额上更是渗出大颗汗珠,顷刻浸湿了额前碎发。
木槿瞬间明白了是谁造的孽,口中的兔肉立刻没了味道。
她忙奔过去看时,楼小眠已然笑道:“没事。老.毛病而已,经不得风吹。”
经不得风吹,能经得被人当枕头睡上半夜么?
但抬眼看向楼小眠若无其事极力隐忍的神情,她也只是笑笑道:“我知道。我过来看看楼大哥还有多久可以一起过来吃东西。”
楼小眠道:“快了!”
正逢郑仓手中一加力,顿时脸色又是一白,身体竟是一晃。
若非他受惯苦楚,性情坚毅,只怕早已晕了过去。
但他不过顿了顿,那疼得焕散的眼神迅速敛回光彩,冲木槿温和笑道:“别在这边看着了,趁热吃得饱饱的要紧。若饿瘦了,只怕皇上会找我算帐。”
木槿明知他清傲要强,不愿让她见到他狼狈模样,只得勉强笑了笑,同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回去啃她的兔腿。
却已味同嚼蜡。
忽然便觉得楼小眠这辈子活得的确很累,这一夜过得更是辛苦。
天知道她酣然入梦睡得正惬意时,楼小眠是怎样忍着疼痛给予她温暖,睁着眼睛苦撑过这漫漫长夜……
楼小眠并未耽搁多久,便缓缓走过来,一般地洗漱收拾,亦吃了一条兔腿。待与木槿动身离去时,他已谈笑自若,行止神色与平时无异,仿佛方才疼得许久无法动弹的模样只是木槿的错觉。
木槿亦不肯提起,只借口身子沉重,走得却比昨晚缓慢了许多。
她笑道:“咱们也不用太急着赶路。原想着傍晚时赶到,可以第一时间会合赶来的援兵相救皇上,可被孟绯期和慕容琅接连捣乱,生生拖了一整夜,那几位将领早该自己拿定主意了吧?或许,目前已经与皇上会合了吧?”
楼小眠听她说着自己的猜测,默然随在她身畔行走,并不催促,只是看向她的眸光愈发柔和晶亮,比起寻常的清寂,愈发地温和潋滟。
她说的如此轻松,仿佛许思颜只是历了一场虚惊,援兵一至,便可反败为胜,逼得许从悦俯首求饶。
可若真能如此稳操胜券,慕容琅怎敢如此放肆地在山中一搜就是大半夜?而许思颜若能分心此事,必定早已遣人相助,又怎会舍得怀孕六月的爱妻流落荒野,面临不测危机?
但她到底一字未提,只是相伴楼小眠缓缓而行,以免楼小眠支持不住。
她却不知他早就落下病根。
在他抛下他的小今,抛开生命中最后仅余的那点温暖后。
有些苦楚,命中注定,今生都已无法摆脱。
---------------有些幸福,想把握,却无从把握---------------
青桦等人显然早已摆脱追踪,亦发出了游丝素心香通知木槿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木槿找到的残香,正在距离许从悦别院不远处的一处桃林内。
此时韶光明媚,莺鹂翩翩,桃花绽得艳烈,随风舞落万点轻红,正是芳景如屏的绝佳景致。漫行其间,香风满袖,清芬彻骨,花瓣如绸如蝶擦着面庞飞过,一点两点沾于发髻和衣襟,俨然已成画中之人。
可惜鼻际分明有屋宇器物燃烧后的焦味萦绕,伴着与血肉燃烧后的臭味和腥味,竟不时盖过漫漫花香,令人胆战心惊。
许从悦曾数次相邀木槿前来游览他的别院,如今木槿终于来了,却只看到了一片烧透了的废墟。
断壁残垣,死气沉沉,坏了青山碧水桃花妖娆的好景致,更坏了心头那枝纯良无害的黑桃花。
青桦等已经不在原地,木槿在残香附近略一留心,便
找到了青桦留下的字条。
楼小眠拈花轻嗅,散漫问道:“他们去打听皇上消息了?”
木槿匆匆阅过字条,点头道:“正是。根据他们打听到的消息,皇上昨日陷入重围,连回京的道路亦被事先切断,不得不向北突围。许从悦带兵穷追不舍,慕容氏亦派高手暗中相助。禁卫军八大校尉,除了跟随在皇上身边的成诠,留在宫里的崔稷,其他六位才有两位领兵前去救驾,其他四位到早上还未赶至,应该是被人拖住了!”
楼小眠点头,“只有你的信函,而无皇上圣旨,按理他们不得擅自领兵离京,若再有人从中阻挠,或以他事施加压力,难免犹疑不决。若等他们连夜打听清楚这边情形,或者收到皇上旨意再领兵前来……”
他负手看了看天色,“那么,今天午后也该到了!我们或许可以等一等,候接下来的援兵到了再作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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