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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是女侠客、女将军,愿意受这种种风霜,孩儿却任性起来,不时伸个胳膊踢个腿表示抗议。
原来在宫中不肯吃的药,到江北成了她自己亲自吩咐了务要每日一剂煎来吃了。
等明日或后日见了大狼,一切颠沛流离都该结束了吧植?
她侧了侧头,对帐外震耳的喧嚣不满地撇了撇嘴,努力寻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卧着,却忽然心头一悸,猛地坐起身来。
风很大,沙尘飒飒拍打在被吹得哗啦作响的帐篷上,汇成海浪般呼啸而过的巨响,似要将一顶顶帐篷整个儿拔起,卷入沙尘中刮飞堕。
果然来了沙暴。
可沙暴的咆哮里,哪里传来的人声喧嚷,战马嘶吼?
她立时披衣而起,摸着自己的靴子,吃力地穿好,耳边已闻得军中鼓声点点,如暴雨般密集而下,急促而猛烈。
是蜀兵闻敌示警,预备作战的讯号!
外面在匆促的两声低语后,亦传来青桦焦急的呼唤:“娘娘,娘娘!有敌情,有敌情!”
被石块压得结结实实的毡帘被拉开,木槿已穿戴整齐,甚至脸上也覆了一层素帷挡住侵向口鼻的灰尘。
她透过幢幢人影眺望着东边隐隐跳动的昏黄火光,问道:“是哪方的人马来犯?”
青桦道:“不清楚。听闻许公子先前赶过去了,刚传讯过来,让我们保护娘娘尽快撤退。”
“哦!”
木槿应着,却伸手去摸腰间的软剑,问道:“我的踏雪乌呢?”
那边已急忙牵来鞍辔俱全的踏雪乌来,说道:“娘娘请尽快上马,我们立刻突围,此地交给许公子断后即可。”
木槿淡淡道:“我领出来的兵马,为何要他来断后?”
“这……”
木槿却已翻身上马,喝道:“叫人到前方打听军情,速来报我!”
“娘娘!”
“传令众将士,摆开阵形,预备应战!”
“……”
青桦又顿了顿,方高声应道,“是!”
他没有听错,木槿下令预备应战,而不是撤退!
鼓点声蓦地一变,由急促变成顿挫有致,卷在呼啸的风里,穿透黑暗里的尘沙,凌厉地传了出去。
蜀兵睡梦里被惊醒,听得风声中振耳欲聋的厮杀声,再不知敌人有多少,大多不知所措。此时闻得集合应敌的鼓点响起,什长、百长最先清醒过来,急呼喝各自所属兵马集合奔出。
鼓点再变,以百人为组的方阵随之列起,在刀盾兵的护卫下迅速向前挺进。
木槿安排完毕,策马行至回雁坡高处,留意着远近火把的变化,唇角扬起一缕笑。
遇事不惊,遇变不慌,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前提,有一个可以冷静指挥他们的好将军,将被惊慌冲乱阵脚的兵马重新凝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令人在坡上平坦处放了一块毡毯,盘腿坐了,再将龙吟九天琴稳稳置于膝上,指尖勾抹,奏琴。
说什么琴艺高手七不弹,说什么务要焚香净身遇知音整衣冠,说到底只是把弹琴当作雅人的雅事罢了。
而如今,她不是雅人,而是混迹军营,要为自己和部属劈杀出一条生路的女将军。
------------黄沙漫卷间,谁人指间拨弦,一曲惊天下--------------
许从悦正冲在最前方,带着最早发现敌踪的部分蜀军拦住围过来的狄军,尽力阻止他们合围向木槿所在的方向。
这时,鼓点声声响起,身后兵马唱喝声一片,正集作方阵向前推进,却是井然有序,再不像被人偷袭时的慌乱失措。
许从悦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黑夜和沙尘阻碍了蜀军的视野,但同样也阻碍着狄军的视野。
木槿驻扎下来后,便让许从悦唤来军中大小将领,让他们细细观阅了舆形图,即便大老粗也让他们弄清了附近道路,以防夜间或第二天有敌军趁着沙暴刮来时袭击。
狄兵本想趁沙暴之夜偷袭,可惜蜀兵防得极严,尚
未袭到便被巡防的蜀兵察觉,许从悦当机立断主动出击,狄军根本没来得及形成包围圈。
因着这两点,蜀兵占着天时地利,又能迅速布起攻防阵,脱身应该不难。
可木槿必定不知道,狄兵究竟来了多少人。
纵然沙尘漫天,尽忠职守的轮值将士还是将各自查到的消息陆续报来,许从悦几乎可以肯定,来犯狄军当在一万五以上,两万五以下……
也就是说,足足是蜀军的三倍到五倍!
这一仗,怎么硬拼下去?
正思量之际,忽闻琴音一线,穿过千军万马,穿透漫天黄沙,破开无边黑暗,嘹亮地直冲云霄。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竟是一曲《破阵子》!
声音的来源,不过区区几根丝弦,偏能压下双方激烈的交战声,以一种逾越常理的声线,清晰而激烈地钻到各人耳中。
慷慨激昂,气冲斗牛,潇洒驰骋天地,奋勇冲锋沙场,拥那壮心满怀,展那豪情满腹,如饮醇酒般酣畅淋漓。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莫辜负,青春好!
莫等那,白发生!
这生这世,且看好男儿决战沙场,笑取敌人首级;且看大丈夫纵横天地,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连自认万念俱灰的许从悦都已心潮澎湃,热血激昂,更别说其他人了。
哪里是琴声,简直是妖乐,蛊惑人心的妖乐!
“杀!杀!杀!杀!”
不知谁先带头喝起,但闻方阵冲锋间,和着那九天鹤唳般的琴声,顿挫有致地呼喝出声,激出的是对阵杀敌的满腔热血和勇气。
竟是前所未有的士气高昂。
而狄军眼见偷袭未能一击成功,对方反应竟似早有准备,加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琴声,竟被扰得心神不宁,连狄军将领都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的形势,不再认为这次的胜利可以十拿九稳。
许从悦听说过木槿的琴声可以疗人疾痛,再没想到木槿的琴声还可以用于打仗。
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处短坡。
这么厉害的沙暴,即使白天都未必能看清人影,何况是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可他知道,那个怀.孕八.九个月的女子,他悄悄爱慕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却从不敢吐露半个字的女子,就在那里。
他的眼眶忽然热了,一颗心却又格外的安妥。
她就在和他靠得很近的地方,与他彼此呼应,携手作战……
“去杀了那个人,去杀了那个人……”
嘈杂的厮杀声中,有北狄的将领用狄语在怒声高呼。
显然发现那琴音的古怪,决定先去对付弹琴之人。
就在这时,忽见一道焰火破开黑暗,流星般直窜夜空,在风沙里旋出了明蓝绚紫的一大朵木槿花。
所有人都有片刻的停顿。
然后,便见又是两道焰火先后飞上天空,缓缓绽出两朵木槿花,被狂风里翩然斜舞,花瓣似活了般舒展着,再被吹作璀璨星光,在血光弥漫的黄沙里摇曳生姿,令人目眩神驰。
“是皇后!是吴国皇后、蜀国公主!活捉她!活捉她!”
又听得狄人阵阵喝叫和鼓噪声。
可琴声仍在继续,木槿明明还在山坡,那焰火又是谁放的?
那居心……不只是向附近的人求援吧?
------------你有谋,我有计,这天下,谁怕谁!----------------
木槿花的焰火飞天之处,正分布着后方最强盛兵力,呈凹字形分布。
狄兵仗着人多,终于找到了凹字形的那处缺口,向前猛攻。
蜀兵在黄沙漫卷的黑夜里退着,看似不支,却悄无声息地拉大了网,只留了下风处的缺口。
狄兵越涌越多之际,忽
闻哪里传来一声叱喝:“放!”
狄兵攻击得也小心,最前方的正是刀盾兵,闻言立时猜着有陷阱,连忙举起盾牌,预备挡下暗中射来的暗器或飞箭。
但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上风处果然有数十件圆圆的物事掷了过来,却毫不锐利,甚至有些笨拙。
笨拙到一碰到挡过来的盾牌便裂了开来,或炸了开来……
滚滚浓烟,瞬间从那物事中冒出,顺着偌大的风势向下风处源源不断涌来的狄兵吹去。
呛咳声里,近处的狄兵晕眩着纷纷倒下。
稍远处的,一时未倒,也禁不住高叫道:“有毒烟,有毒烟……”
返身向来路奔逃撤退,然后或栽倒,或和后面的狄兵撞作一团。
更远处的,被疾风卷来的迷烟一熏,虽药性不足以令他们晕倒,却也能让他们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再眼见前面的人倒地,再也顾不得判断,掉头便要奔逃。
可后面源源不断都是冲着皇后而去的大批狄兵,早将他们去路堵住,又能往哪里逃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往前冲,往前……”
有狄兵将领在呼喝下令,却被那顺着风势飞快飘来的迷烟一呛,眼前顿时一阵昏花,差点当场倒地。
“将军,将军……”
有人扶起他,却已惊恐万状,也只抢住他往退缩着,却被还在往前涌的人群堵住,只得慌忙乱叫道:“快撤!快撤!有陷阱,有陷阱!”
可暗夜沙暴里,话语哪能传得到远处?
不知哪里传来几人在用半生不熟的狄语尖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又有人在叫道:“风神发怒,吃掉了好多人!”
“我们败了,快逃,快逃!”
“那皇后是真命皇后,有神命护佑,过来的人都死了,死了!”
狄军大哗。
信也罢,不信也罢,眼见伙伴一个接一个倒下,自己恍如被妖风追着般浑身乏力,除了逃还能做什么?
毒烟蔓延的越厉害,那惊恐传播的速度越快。等毒烟被吹得快要消散时,几乎整支狄军都已大乱。
先前受了命令的人还在往这边涌,这边急于夺路逃命,只顾往外推搡……
附近蜀军多站于上风处,且以布帛包住口鼻,极少受那迷烟影响,见状齐齐吆喝着,砍杀着冲上前去。
混乱时,狄兵哪里还辨得出胜败,分得出敌我?只顾着按自己的本能推搡着,踩踏着,甚至挥起刀剑,努力要杀出自己的一条生路……
踩踏和自相残杀而死的人,竟比被蜀军所杀的还要多。
-----------女儿身,男儿志,我是木槿,我为自己代言------------
这一场战役,蜀军以五千大败两万狄军,斩首一万有余,多少年后尚为人津津乐道。
吴国皇后萧木槿不肯居功,将战功尽数归于许从悦,但无人不知此战因皇后而起,甚至得了风神护佑,故而边民改回雁坡为皇后山。又因萧木槿在此战后失踪,民间多猜疑其战死,并指认距离皇后山不远处的一处坟头为其埋骨之处,命名为皇后坟,并立碑为记。
后来消息传到吴帝许思颜耳中,气急败坏令人平坟砸碑,绝不许提个“死”字。
于是,无人再敢提什么皇后坟,却因为木槿曾是蜀国公主,转而将那处地方称作了公主坟。
这是明着欺蜀国国主远在千里之外,没办法为自己的妹妹正名了。
可所谓的风神护佑,其实不过是一场沙暴而已;那噬人之物,不过是在当年蜀国夏后留下的“百步见阎罗”改装而已。
木槿不像母后那样好心,禀着医者父母心,处处怕伤到人。
那么好用的东西,对敌之际有烟无毒岂不太可惜了?
特别是醉霞湖之变,木槿吃了不少亏,便懊恼没在自保方面多下工夫,于是头一个便打起了这玩意儿的主意。
她找了极厉害的迷.药混入其中,大手笔做了好几百个,前往蜀国时便带了二百个在身边,如今跑来战场,自然也会带
着。
以焰火引敌入阵,因风向施放迷烟,借言语动摇狄军士气,趁其后退全力反击。
果然一击见效。
一旦在恐慌中败退,对方主将根本制止不住,险些连自己都被反冲回来的战马踩死,只得狼狈溃逃。
木槿远远见得大局已定,东边已渐露一线天光,慢慢驱去黑暗,露出满目狼藉,——多是敌人尸体,方才松了口气,待要站起,身体一晃差点倒在身下的毡毯上。
“娘娘小心!”
青桦连忙扶住她,慢慢扶她坐到一旁预备好的折叠藤椅上。
木槿哆嗦得厉害,却笑道:“差点连这破椅子都坐不上了!嗯,快把我的琴收了。”
此时风势略小,却依然有尘灰漫漫扑向琴身。千陌深知龙吟九天琴异常珍贵,忙去将琴抱起,放入毡毯上的琴匣内。
目光扫过毡毯,千陌忽惊呼失声。
此时天色微亮,他一眼便看到毡毯上有明显的湿痕。
惟恐亵渎皇后,他不敢伸手去验那到底是不是血迹,只惶恐地看向木槿。
青桦等一眼瞧见,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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