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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玹羽和枔子就带着桧梧,骑着飞马朝着赤山的方向出发了。
玹羽从空中俯瞰脚下景色,田地不是被大片大片地荒废就是被烧得焦黑。荒无人烟,赤地千里,一派萧条冷落之色。
马背上的三人脸色都不大好,涞洲现状的严峻早已超越了他们的想像。
玹羽的脑中还回放着昨日老妇那家徒四壁的惨像,他从未见过如此贫穷的人家。想起自己在玄景宫中,那衣食住行全天候被人伺候的生活,无法阻止的罪恶感立即涌遍全身。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明明没有任何作为,却能享受这种奢华生活。而这里的百姓他们要辛勤劳作,要交租交税,还要服兵役保家卫国。到头来,却只换得食不果腹、衣不附体、住不围暖。
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心中出现的这个声音,让玹羽无地自容。
“看!前面那座山就是赤山,果然是红彤彤的一片”,一直沉默的桧吾手指前方,面露兴奋,“越过这座山就能见到我娘她们了。”
比起涞洲那些千篇一律的焦黑残败景象,这赤山倒是美得不像是在涞洲境内。或许就是因为这里景色优美,涞侯才会选择这里作为治疗地。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涞侯倒也不失为民着想,花了一番心思。
玹羽下意识地将这位从未谋过面的涞侯向好的一面想,毕竟他是太后帮扶上位的洲侯。如果是母亲看好的洲侯,那应该不会太差。或许现在涞洲的混乱是有内因的。
玹羽正如此想着,突然视线中那红色的山脉一侧出现了数个硕大的土坑。土坑就像是皮肤上的溃疡一样,让人看了不免侧目。
而在一处土坑旁,更是出现了无数个正在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玹羽一踢马腹,他们稍稍降低了高度。黑点呈现出人形,有几处,数个黑点抱成一团。
“为什么不下去?”桧吾发现玹羽又将高度提高了些,不免心生焦急。
“你没看到那些人在打架吗?”玹羽用下巴指了一下脚下,“现在下去,若被卷进去就不好了,先看看情形再说。”
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玹羽轻踢了一下马腹,又朝前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慢慢降落下来。
落脚的地方虽然离那些土坑有一段距离,但却是那些小黑点移动的方向。
很快,一名看上去病怏怏满身泥土的男子,踉跄着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男子一边慌不择路地跑着,一边不时回头张望,完全没有注意到已迎过去,站在他前方去路上的玹羽。
当他转过头,看到前方的年轻人,整个人就像被雷劈到一样,马上失去了动力。又由于惯性使然,将他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看样子摔得还不轻。
“你没事吧?”
看到男子摔倒,玹羽赶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但对方那满脸泥土与惊恐的表情,让玹羽又谨慎地将手收了回去。
“不要过来!你们!你们……”
受惊不小的男子刚想站起,又一屁股跌坐下去,哆里哆嗦根本站不起来的他,只得双手撑地,屁股蹭地向后移动,就像一条巨型毛毛虫。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玹羽再次向男子伸出双手,但对方并未因玹羽的和颜悦色而放松警惕,他仍旧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
突然,他惊愕地抬手,指向了玹羽的身后。
“飞、飞马!”男子的声音在颤抖。
牵着飞马走过来的枔子和桧吾,也被这个男子的反应惊住了。他们都立在了原地,生怕自己的一个微小动作,会吓坏他这只飞不起来的惊弓之鸟。
“我们只想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那种话我不会再相信了!”男子突然对着试着与他沟通的玹羽大喊起来,这次轮到玹羽被吓了一跳,“你们也是官府派来的人吧?”
“官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来这里找人的。”
看到男子咳嗽剧烈,玹羽又伸出手去,但一下被对方打开,并且招来一阵恶狠的瞪视:“不要再骗人了!不是官府的人又怎么会有那样的飞马?!洲侯大人真的要把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斩尽杀绝吗!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男人几近带着哭腔地嚷道。
“斩尽杀绝?”
玹羽歪了下脑袋,不知眼前坐在地上的这个男人所说何意。
刚想思考,眼前突然一道黑影闪过。玹羽下意识地向后一跳,“咚”地一声,一根长矛戳在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上。
“哦,反应不错嘛,小鬼。”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强劲肌肉的壮汉,闯进玹羽的视野。
壮汉一手拔出了戳在地上的长矛,重又拿在了手中。
“他、他们也是官府的人。”
刚才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壮汉身后,仍止不住咳嗽,惊恐地指着玹羽他们。仿佛被人欺负的小弟,找大哥为他报仇。
“哦,官府的人啊,这几个小鬼。”
壮汉伸展开他那黝黑的粗壮手臂,长矛直指玹羽。还未等玹羽开口解释,长矛已经出手,玹羽左右躲避着。
壮汉看似粗苯的身体,但行动却异常灵活,速度之快让玹羽根本没有张口的机会。
玹羽向后翻了几个跟头,想和对方拉开些距离,好让自己有开口的时间。但他脚刚一落地,对面的长矛又无缝衔接地袭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玹羽猛地伸出双手,夹住了长矛的前端,并顺势借力,将长矛的力道向自己身后转移。他自己则在避开攻击的一瞬,向后一个空翻,紧接着一个后旋踢,将壮汉手中的长矛踢了出去。
本以为为自己争取到时间的玹羽,还未缓过神儿来,对面的壮汉已经转身,同时抽出跨在背后的长刀,向着玹羽劈头砍下。惊得玹羽赶紧向旁边闪身,耳边立即传来刀和地面的碰撞声。再次抬起头时,长刀也再次攻来。
“啪”的一声,绿色的藤鞭缠住了壮汉手中的长刀。
玹羽和壮汉都没有放松警惕,只是将视线转向了藤鞭的主人。
“这位大哥,能否听我们把话说完?”
紧握藤鞭的枔子大声叫道。而壮汉并没有因此就松懈,直到他被一把沙土眯了双眼。
“我娘,还有妹妹她们在哪儿?!”
模糊的视线中,壮汉看到一个拄着拐的男孩来到他的面前大叫着,手中还抓着一把尚未扔出去的沙土。
“我们是来找人的,并不是什么官府的人。”
玹羽趁势也收起了架势,对着壮汉解释。
“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那名男子仍旧惊魂未定,在不远处叫嚷着,“一般人怎么会有那种飞马!他们、他们一定是官府的!”
壮汉一只手捂着眼睛,显然进入眼中的沙土让他还看不太清,但他却能感到桧吾渴望的眼神。
“你来找你娘和妹妹的?”
壮汉揉了揉眼睛,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枔子也收回了藤鞭。但壮汉的样子显然还未完全放心。
“是”,桧吾快速点了下头,“我听说我娘和妹妹被官府的人带到了赤山这一带来集中治疗。我刚从明洲回来,我家全被烧了,我要找到她们。”
听完桧吾的话,壮汉眼中的警戒渐渐消失。他瞥了一眼玹羽和枔子后,转向了那名仍旧瑟瑟发抖的男子,道:“勋贵子弟或是祖上为官的世家,也有可能会持有飞马”,解释完之后,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桧吾,“你娘和妹妹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听我的邻居说,大概是在半年前。”
听罢,壮汉宽粗的眉毛顿时跳动一下。他还未及张口,远处就传来了声音。
“阔仿,那边已经搞定了。有几个士兵没看住,跑了,真该死!这里不能久留,我们也得赶快动身才行”,几个同样拿着武器的男人跑了过来,冲着壮汉叫道,“怎么回事,这里还有官府的人吗!”
“不是,是受害者家属找过来了”,壮汉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人放下手中的武器,“跟我来,让你们看一些东西就会明白。”
玹羽他们随着壮汉,朝着刚才发生打斗的地方走去。之前从空中看到的那几个大土坑又出现在视野中,从地面上看,就像一口口干涸的深潭。
一些身着缥色铠甲官兵摸样的人,正双手背后抱头,蹲在一起,被一些手持武器的男人看管着。
还有一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看上去身体都很虚弱,或坐或卧,情绪或是萎靡或是高亢异常。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大声诉说着什么。
“喂,都救出来了吗?”
壮汉停在了一个像是新挖的大坑旁边,冲着坑中的人大声问道。
“这是最后一个了。”
坑中的几个男人正将一个下半身埋在土中的老人拽了出来,然后搀扶着老人朝坑外走出。
被救出来的老人脸色苍白,有些虚脱神志不清了。几个女人走了过来,将水慢慢地喂入老人口中。
“抓到多少个士兵?”壮汉问道。
“大概有八十多人。”
“救出来的人呢?”
“有一百六十二人。”
“赶快整顿一下,逃跑的士兵一定会去叫援兵,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壮汉指挥着一干人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对玹羽他们解释一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玹羽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并不确认,冲着壮汉叫道。
“很遗憾,你们要找的人恐怕已经埋在这里的不知哪个坑里了”,壮汉用手指了指那些在他们身边的大土坑,“从去年涞洲各地发生疫情以来,这里就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这种大土坑。
因为赤山位置偏僻,所以一直也没人发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各村各户却相继出现了家中病患被官府带走的情况,而且一旦被带走,病患的住所也会被一并焚烧殆尽,而这些被带走的病患也不知被带到了哪里……”
壮汉说着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哀伤之色。
“你是说那些病患被带到了这里……”
“是的,他们被活埋了。”
“活埋!”
这两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在玹羽心中炸响,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了桧吾。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人!”
桧吾冲了过去,抓住了壮汉衣襟的下摆,矮小的身材只到壮汉的腰部。
他仰着头,渴望着从面前这个知道真相的男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的希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娘!娘!小玉……”
已是满脸泪水的桧吾,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跳入土坑中,发疯般地用手挖着眼前的泥土。
“桧吾!”
枔子也跟着跳下了坑中,想要阻止男孩,但现在的桧吾听不进任何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看着情绪失控的男孩,再看看那些不断哀嚎着的病患,玹羽顿觉心口憋闷异常。
他转向壮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正如你所见的,我们是看不惯洲侯所作所为的人;发现这里,想要把受害的病患救走的人;还有这些被害病患的亲人;还有忍受不住沉重赋税,逃离家乡的人。自从发现了这里之后,我们就日夜守在这里,今天果然让我们撞了个正着。”
说着,壮汉望了眼险些被黄土埋葬的众人,“总算救出了些人,不过被发现之后,官府就会放弃这里,不会再埋人了。希望他们能够就此收手,不要再作孽了!”
“你们就是那些……”玹羽的话卡在了嘴边。
“对,我们就是那些涞侯口中的乱民、到处暴动的危险分子。如果再如此放任那个把我们百姓视如草芥的涞侯,我们涞洲人迟早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说着,壮汉走向了他的同伴,开始招呼大家准备撤离。
“娘!小玉!”桧吾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天际,“娘、小玉,我是桧吾!我回来了!你们在哪?快点回答我啊!他们都在骗我,我不会信的!”
桧吾不断挖刨着泥土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混合着鲜血和泪水流入了毫无生气的泥土之中,给人的只有沉重的绝望之感。
玹羽看着桧吾那瘦小的不断颤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人戳进了一刀,那种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
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虹王、成为一国之君吗?明明连眼前的这个孩子都无法救赎,甚至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口。
回不了明洲了,玹羽心中想着,在彻底解决涞洲的事情之前是不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