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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鳖是不能补血的。”
“大叔,论补血,山东东阿阿胶更实在,女人贫血更需要它……”有着投桃报李的心思,王恶喋喋不休的出着主意。
秦忠从来想不到,能止小儿夜啼的他,竟然能被一少年的絮叨弄得心烦意乱,很有一种恨不能将他嘴封住的冲动,但秦家家传的良好教养让他不得不收敛了脾气,耐心的回答:“有用阿胶,但效用不大。”
不应该呀。
王恶想了一下,猜测道:“应该是陈伤太多,伤到血脉,愈合之后血脉上的痂会影响到血液的流转,会导致身体虚弱了。哈哈,额果然是个天才!”
秦忠身形顿了顿,明显有些犹豫。
虽然王恶年龄太小,不足以信,但那话听上去似乎蛮有道理啊。
“怎么治疗,哪怕是缓解也行啊!”秦忠眼里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这状态,毕竟,连药王孙思邈都束手无策,家主已经虚弱得骑不了马、挥不动槊,连朝廷的职务都一并辞了,只在家中苟延残喘,少主年幼,纵然有国公爵位也未必能保得住,急切之下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敢上手一试。
“虎骨泡酒。”王恶的建议出乎秦忠的意料,简单且无害。
“虎骨,家主戎马一生,这玩意儿自然管够,倒是这酒,三勒浆成不?”秦忠瞬间谦逊了许多。
“那种做糖不甜、做盐不咸的玩意儿有甚用?”王恶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酒要烈,极烈,泡了之后让你家主每日一樽,切不可多。”
秦忠有些不安,没听说过哪里有甚烈酒啊!
“去长安找程处默,让他给你家一大坛。”王恶指点迷津,顺带给自家的生意打个小广告,虽然自己只是个小东家。
长安的援兵朝发夕至,虽然才二千人马,却让蓝田都镇静下来。
自以为是铮铮铁骨的王文武突然发现,原来所谓的坚强,只是因为痛苦不够。
见多了人犯在水火棍下哀号招供,本以为自己挺下了刀鞘的重击就足以傲视一切刑罚了,谁知道在领略了一个名叫周森的小吏的手段后,王文武果断地怂了。
该死的周森,打开随身的褡裢,现出一枚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不要以为这是治病用的,这是逼供的刑具!刑具!
当一枚银针从指甲缝钻入皮肉时,王文武的吼叫声已经嘶哑,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栗,如浆的汗水瞬间浸透衣物,“额愿招”的惨叫直冲云霄。
然而周森听若未闻,只是饶有兴趣地继续扎入银针,直到王文武的十指全部插满才意犹未尽的住手。
“人犯第一次愿意招供时,多半是受不了痛楚,但此时的供词,有一半几率是骗人的假话,只有持续痛到他完全失去侥幸心,供词才会是真的。”周森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衬托着他之前的逼供,越发让人心头一寒。
王文武的招供自有刀笔吏记录,看完供词的魏玄成与率军增援的尉迟恭脸色更黑了。
“果然如你所料,牵扯到前太子的嫡系。”魏玄成皱眉看着王恶。“只是,额不明白,你怎么想到他们的。”
一来是钱粮的去向不明,只可能是供养山匪或者军队;二来,玄武门事件之后,有一队败兵路过蓝田,恰巧被赶集归来的王老实遇见,此后王老实也当笑料在小王庄讲过。
“不好打啊!”看了一眼地名与舆图,尉迟恭敲着案几沉吟。
“易守难攻,真要强攻,你这二千人马不定得死多少。”魏玄成别看是个文官,当年也是在瓦岗提过刀杀过人的,对兵事也颇有见地。“薛万彻也是当世名将,实力不在你之下,不好打啊!”
“为甚要打哩?”王恶眼见这二人走入思维误区,忍不住出言提醒。“只要将人马在山下驻扎,围困住就行。你想啊,不管他们有多少人,一年时间没有粮饷,靠着蓝田这小地方刮地皮奉养,可想而知已经贫乏到了极致,让他们三五日不得下山,就那块贫瘠得只长荆棘的地方,喝风去啊。”
二人豁然开朗,没错,就那么围着,围而不打,薛万彻这家伙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可奈何,要么全部饿死,要么放弃地利下来决战。
“你小子是块打仗的料。”尉迟恭蛮不讲理的提溜着王恶开拔,王恶只能徒劳地扒拉着空气,像无助的老龟。
山势陡峭,荆棘丛生,果然是驻守的好地方,薛万彻这名将的名头果然不是白来的。
山崖上有军士探出身子察看情形,只一眼,王恶便看清对方的情形,没有盔,只有轻便的皮甲,皮甲上还有几条裂缝,贴身的布衣缺了一条衣袖,一只手臂就这么袒着,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想来也不会是容光焕发。
薛万彻出现在更近的山崖,一张大阔脸不怒自威,与尉迟恭就双方十八代以上女性在口头上发生了亲切的问候与交流。
主辱尚且臣死,何况薛万彻的主子算是死在尉迟恭手中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能不冲下来与尉迟恭生死决战就已是分外能忍了。
唇枪舌剑,外带零碎的几块石头,双方都陷入了沉寂。
尉迟恭不愿率兵强攻,这样伤亡太大不划算;薛万彻不能出击,否则,凭他手上这点残兵败将,不够尉迟恭一个冲锋的。
只扔石头不射箭,说明薛万彻的箭矢已经不多了,其余的军备想来不会好到哪里去。
沉寂的两天,连一丝对抗都没有。
第三日,王恶请缨,上山劝说薛万彻归降。
“你疯了?薛万彻的脾气比额还暴躁,你上去是送人头哟。”尉迟恭乜视着王恶。
王恶笑了:“且不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额一不是府兵,二不是官员,就一个普通农家子弟,杀额怕是损了他的威名。再说,现在这情形,除了战和降,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尉迟恭艰难的点头:“罢了,你若出事,家人额养咧。”
能说点好听的吗?
王恶大摇大摆的上山,丝毫不掩饰身形。
“站住!甚么人?”荆棘丛中冒出一个身影,持着崩了个豁口的横刀警戒地盯着王恶,大有一言不合就挥刀相向的态势。
“好好的大唐儿郎,大好头颅不用在抵御外辱上,而是对内挥刀相向,痛哉!”王恶拿出记忆里话剧的风格,煽情的张开双臂。“知道吗?因为内耗,突厥马踏渭水,几乎打到长安!这是大唐的耻辱,也是每一个热血男儿的耻辱!你们强大的武力,若是不能保家卫国,还有什么意义?!”
薛万彻的阔脸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王恶面前,糙得掉渣的脸上满满的嘲讽:“不要在那里卖弄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当年太子以国士待额,额自当以国士报之,额是不会向那杀兄之辈臣服的!”
不!你会!
薛万彻没有一来就斩杀王恶,说明他的内心已经悄然动摇,只不过他本人不自知而已。
“兄弟阋墙,本就是大唐一大痛事,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大唐还要征服四夷,还需要勇士去开疆扩土,你们就甘心困在这荒郊野岭,一生碌碌无为?”
“你们对上位者的忠诚,这一年的时间已经证明,谁都不能置喙!但是,你们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或许你们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可这一年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蓝田百姓手里明抢暗夺收刮来的!你们已经从人人景仰的大唐卫士蜕变成了吸百姓血的蚂蝗!”
“放下手中的刀吧,想想你们家中年迈的父母、孤苦的妻儿,难道他们就要承担失去亲人的痛苦?若是战死在对外征战,相信他们会引以为傲,可是,死在内部争斗,值么?”
“不管登上皇位的是谁,只要他能抵御外辱、给老百姓好生活,他就是好皇帝!你们可以不效忠于皇帝,但你们必须效忠于大唐!时至今日,你们曾经的坚持已经成了大唐的负担!放下吧!”
“当你们垂垂老朽,寿终正寝之时,在黄泉之下,面见旧主,你们也可以骄傲的挺着胸膛说,额们无愧!”
王恶转头看向薛万彻:“或许薛将军还心念旧主,可你们的坚持还有意义么?看看这些弟兄吧,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雄健无匹的青壮,现在成甚咧?面黄肌瘦、精疲力尽,除了靠胸中一口气支撑着,随时可能倒下!你不惜身,可你也不能带着这帮生死兄弟往绝路上走哇!”
薛万彻拔刀欲砍,目光扫过迷茫的军士,忽然一声暴喝,横刀砍在石头上,人却缓缓地蹲了下去,神情颓然。
“让额想想,让额想想……”薛万彻的声音越来越低。
王恶及时住嘴。
这正是薛万彻内心挣扎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任何外力的打扰都可能导致他的崩溃,引发不可知的严重后果。
良久,薛万彻起身,认真地看向军士们。
“对了,薛将军,真要为兄弟们好,就别学田横,他们到时候会不得不随你赴黄泉。”王恶及时点了一句。
这是什么妖怪?竟然能深知人心。
“下山。”薛万彻解下了自己的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