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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庆五年春,三月,风雨凄凄。
孔先生没能准时来到半学斋。
有人来告知半学斋里的二十七名学生:孔先生昨晚突发疾病,今晨已然仙逝,不能来讲学了,让他们今日的时间先自己分配。
众人愣了,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不太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怎么会呢?
十来岁的孩子还不太明了“死亡”的真正含义,只觉得突然,更觉得难以接受。
十来岁的孩子其实什么都懂了,知道死亡意味着,孔先生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再也见不到那个常常口出奇论的夫子了,再也见不到他翘着胡子满脸怒气的样子了,再也听不到他或严厉或慈爱地叫自己的名字了。
再也见不到了。
课堂里有低低的啜泣之声响起,女孩子们趴在桌上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男孩子们攥着拳头,眼中噙满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
“哇!”
双燕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扑到沅兮怀里:“怎……怎么会这样?先生……先生明明身体健朗!”
其他人也放声大哭,半学斋里一片哀戚。
怀玉眼睛红红,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赵宴沉重地看着怀玉哭,轻轻拍了拍怀玉的背。
他虽然今日才刚入学,没有和孔先生相处过,但当日在门外,也算听了孔先生一番教导,对孔先生一直心向往之,此时孔先生溘然长逝,赵宴心中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悲愁和怅然。
……
孔家世代书香,孔先生桃李满天下。
如今孔先生仙逝,孔府上下一片白,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堂长冯先生带着全体学生一起来到孔府吊唁,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上前上香。
怀玉上了一炷香,跪于孔先生灵柩前拜了三拜,红着眼退了出来。
离开孔府,回了学馆,怀玉心里难受,跑到练武场将刀剑棍棒都耍了个遍,也没有好受一些,她满头大汗,无力地倒在地上,闭着眼,任微风吹在脸上。
“怀玉啊。”赵宴叹息的声音传来。
怀玉睁眼看他,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赵宴盘腿坐下来,递出手帕:“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没有想哭。”怀玉不接。
赵宴不反驳她,只温柔地帮她擦头上的汗。
“你说,人死后,会到哪里去?”
“人死如灯灭。”
“才不是!”怀玉激动地反驳,“人死后去了天上,变成天上闪闪的星星,变成空中吹拂的风,变成一缕温柔的阳光,变成……”
怀玉说着说着突然就哭出了声,难过地承认道:“人死了,就不在了!”
赵宴见她这个样子,也很难受,他担心怀玉躺在地上染了凉,遂将怀玉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你知道吗?”赵宴开口道,“我有时候也会想,我死之后,我的思想,我的感情,我的一切都随着我的死亡而消逝,也许最初还有人偶尔会回忆起我,但百年之后,将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怀玉眼角挂着一滴泪珠,愣愣地听赵宴讲。
“想想,我来到这世间一趟,我死之后,这世间却再无我来过的痕迹,是不是觉得很孤单、惧怕、失落?”
怀玉点头。
赵宴继续道:“可是怀玉啊,不要怕,你看孔先生虽然已逝,但他留下了他的智慧,他的知识,他的学生满天下,所有的学生都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位夫子,他惊才艳艳,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流血、病痛、死亡、都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事,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不必慌张。”
怀玉听他神情沉重地说了这么多,吸了吸鼻子,心疼地拉起他的手:“八王妃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嗯?”
“那你为什么说流血,病痛?”
赵宴突然笑起来:“我就那么随口一说。”
“好了,我不难过了!”怀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以后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哪样的话?”
“就是流血病痛死亡的话。”怀玉豪气道,“以后我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好的。”
怀玉见他一脸乖巧,已经没了方才谈论死亡时沉重的样子了,才又说:“赵宴,你方才说的,孔先生虽然已死,但他给世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知识和智慧。”
“是的。”赵宴点头。
“那若我百年之后,死去之日,什么都没有留下,岂不是太可悲了?”
“胡说!”赵宴假意锤了她一拳,“你方才还不许我说死亡,这会儿怎么自己又提起来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就说是不是很可悲吧?”
赵宴定定地看着怀玉,温声道:“我们怀玉,惊才艳艳,武艺高超,今后定会震古烁今!”
怀玉一脸鄙夷地看着赵宴:“你今日嘴巴吃了蜜不成?”
“没啊,怀玉本来就很厉害嘛,我是实话实说。”
“花言巧语。”
“实话实说!”
“花言巧语!”
“实话实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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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宴那日的一番话,确实安慰到了怀玉。
她虽偶尔想起孔先生还会难过一番,但也不会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了。
谢琅主动请缨,来教怀玉他们的书这一门课。
这可高兴坏了山长,谢琅是极其骄傲的一个人,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最不喜与人打交道,本来学馆请谢琅来,也只是请来坐馆的,借他的名声而已。
可如今他愿意讲学,学馆自然求之不得。
怀玉也很开心,平日里谢琅也会给她讲讲一些书中道理,可总归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系统,如今能听他讲学,怀玉十分期待。
前些天淅淅沥沥的春雨,近日渐渐挺了,天空放晴,河山大好。
怀玉、双燕几人在沁芳桥晒太阳,她望着远处双溪河畔的绿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