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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侧的车窗被人敲响,吴尘全神贯注,居然都没发现叶观杰已经走近。
他摁下车窗开关,朝着叶观杰大声道:“快闪开!”
如果大巴撞过来,他的越野车都可能无法阻止,反而翻车,甚至被推下悬崖,而叶观杰形单影只一个人站在这里,太危险。
叶观杰自顾自伸手从车窗内部打开了车门,跳进副驾驶室。
吴尘:“你来送死吗?”
叶观杰扯着一边的嘴角笑了笑:“喂,性冷淡,我才是老司机,你下去,我来开。”
吴尘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
透过大巴前车窗,常思齐看到吴尘开着越野车挡在了正中央,叶观杰又跳进了车内,而不远处便是两百多米高的悬崖,军绿色的越野车挡在四五十座的大巴车前,如同一只山羊试图阻拦一只脱了缰的野马。
她心一横,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站了起来,用发软的双腿在快速行驶的大巴车内跌跌撞撞地通过了过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不知她要做什么。
常思齐很快地来到那开车的男人身后,举起手,一刀,刺入了那男人的胸口!
初三那年,同学校高中部的学长在放学路上拦住了她,摸了她的脸,叶观杰不顾她阻拦,非要去找人算账,谁料对方跟社会上那些很早就辍学的混混有染,一大帮人围住了叶观杰一个人。
她看到叶观杰跟人打架,被对方群殴,却不肯屈服,他一次次被打趴下,又一次次站起来,最后不要命似地掏出了一把刀,在包围圈中高高举起那刀,低沉着嗓音道:“拿着棍子做什么?要玩就玩大一点!来啊,都一起上来啊!”他将那刀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割,有血流了出来,他伸着淌血的手臂,举到那些人跟前,怒吼,“都过来啊?!一起坐牢啊!一起死啊!”
常思齐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不再是害怕那些人围攻叶观杰,而是害怕叶观杰真的做出什么傻事,他冲上前,拦他:“不要,小杰,不要冲动!”
可是他推开了她,让她闪一边儿去。
她拦他不住,只好从背部死命抱住了他:“求你……不要做傻事!”
对方在他这样的架势下,吓得落荒而逃。
而叶观杰在T城中学混混里的名声也就慢慢起来了,没人再敢惹他,甚至有人主动跟随在他身后,给他送水跑腿。
事后,常思齐问他:“你怕吗?怕痛吗?怕死吗?”
叶观杰告诉她,狭路相逢勇者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怕死了,别人就怕你了。
此刻,大家都惊讶万分,只看到常思齐眼神坚定,面色决绝,仿若将一切都置之度外。
水果刀扎破了血肉,男人哀嚎一声,踩着油门的脚也开始松动。
常思齐在肾上腺素的驱使下,眼睛里是不顾一切的光,她将那刺入男人血肉的水果刀拔了出来,“噗嗤”一声,男人腥红的血液飞溅到她脸上,而她,再次挥刀刺入,水果刀不长,不宽,但是刺在之前同一个位置,男人胸前的伤口变深变宽了。
常思齐的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嘴里是被她自己咬出来的血,带了腥甜的气息,脸上,是眼前男人飞溅出来的血液,殷红的,与她一张煞白的小脸形成鲜明对比,冷汗浸湿了她的长发,正湿哒哒地糊在脸颊。
她已经不知道脸上的液体是汗水、泪水还是血水……可面对停在眼前不到十米处的越野车,以及车上那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人,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想阻止车子掉入悬崖,只想大家能活下来。
黑发男人飞溅在常思齐脸上的血惊醒了众人,大家在震惊愣怔过后,仿佛大梦初醒,都不再坐以待毙,只听到一阵“咔哒咔哒”解开安全带的声音,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个接一个。
巍哥捡起车内地面的铁扳手,沿着车过道来到常思齐身边,歹徒的脚再次踏上了油门,巍哥的扳手猛然打在他脚上,将他的脚打开。
小俞也冲了上来,与巍哥齐心协力将那个健壮的男人拖拽出了驾驶座位。
摄像大哥瞬间跳上了驾驶座,猛踩脚刹,还小心翼翼地提起了手刹。
大巴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前进的势头也不再迅猛,方才那歹徒已经将车开过了上坡路,现在,通往越野车、通往悬崖的路,是下坡路。
脚刹坏了,手刹的制动能力不够,车子还没能完全停下来。
越野车里,吴尘密切关注着大巴车内的情况,他看到常思齐扬手,将一把小刀扎入了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他看到她被溅了一脸血,却一脸决绝,他看到沾在她脸上的头发,被汗水、泪水和血水打湿了。
叶观杰也看到了,发现吴尘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啧啧笑道:“没见过是么?这就是我带出来的野丫头。”
他是知道她的,知道常思齐柔弱表面下的狂野。
小时候,他曾带着她到处撒野,在T城的各个角落疯玩,他带她到山上掏过蛇蛋,亲眼看她在害怕地颤抖时疯狂地用石头砸死了一条蛇;他带她去湖里学游泳,见她一边担忧地流泪一边闭着眼睛从两米多高的岩石上跳入水中,呛了几口水,骂了几句娘,就会游了;他带她跨年玩炮仗,拿出忽然燃放的烟花把她吓个半死,却见她顶着一张气红的小脸,把一枚点燃了的鞭炮报复性地塞进他的衣兜里,把他的羽绒服炸开了花;他带她学骑自行车,结果被她强制按在车后座上,而她,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骑在前头,然后把他摔了个狗啃屎……
可是,他教会她游泳,她却在凶猛的潮水中奋不顾身地游向了吴尘,永远不会回头了。
吴尘见大巴车的速度缓和了,嘴角也上扬:“现在见识到了。”顿了顿,又神色严肃,道,“听着!你现在马上下车,用手枪击破大巴车轮胎,这样,摩擦力增大,越野车的动力也许足以拦住它。”
他透过大巴车车窗往里看,其他人已经开始行动,大家合力制服了那个歹徒,而常思齐一脸疲惫,方才的那股拼劲过去了,她身子没站稳,开始摇摇晃晃,而她的目光,朝着越野车看过来,正好与吴尘对上了,她看了他一眼,便再也站不稳,好在康萝走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她。
吴尘继续吩咐:“万一……这辆车坠落山崖,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救大家出去,”仿佛想到什么,他声音也更低沉了,“还有,替我照顾好她……拜托你了。”
叶观杰知道他说的“她”是指谁,冷笑一声:“怎么?自己的女人不会自己照顾?你以为,我叶观杰会愿意当你的接盘侠?”
叶观杰话刚说完,就迅速地起身,越过吴尘的身子,将正驾驶的车门打开,又拿胳膊肘猛然将吴尘推了出去。
吴尘没料到他突然袭击,身子不稳,被他推出了车子,而叶观杰长腿一迈,跨到正驾驶座位,将车门一关,顺带着把那把还有子弹的枪丢出车窗:“还给你。”
叶观杰回头看着大巴车,看着常思齐所在的方向,心想,如果今天非要有一个人牺牲,她应该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吴尘。
吴尘捡起那把枪,恼怒地望着叶观杰,叶观杰对着他微微一笑:“你以后,不要再因为吃醋而冷淡她了,好好过日子,姐夫。”他头一次用这个称呼,很别扭,很不习惯。
大巴车已经滚动到跟前五米处,吴尘来不及跟叶观杰争执,飞快地举枪,朝着大巴车轮胎开枪。
“砰!”
一枪,命中,伴随了空弹壳落地的声音,右侧前轮开始漏气,车内的人只感觉大巴剧烈摇晃,朝着一侧倾斜。
吴尘的枪换了方向。
“砰!”
又是一枪,右侧后轮也开始漏气。
干脆整辆车侧翻好了,吴尘心想,那也好过看它推着越野车掉进悬崖。
可大巴车剧烈摇晃后并未停顿,只是保持倾斜地朝前滚动。
“砰!”
这一次,不是轮胎被击破,而是大巴车撞上了越野车,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叶观杰抓着方向盘的手都因为用力过猛而生疼,他死死踩着油门。
轰隆!
轰隆!
越野车马达一阵阵轰鸣。
但终究在下坡路,两吨重的越野车在七八吨重的客车面前显得很小只,而客车在惯性的滚动下,推着越野车节节后退。
吴尘飞快地跑到车子另一侧,对准后轮又是一枪,又一个轮胎开始放气,他将枪对着最后一只前轮胎扣动扳机。
“咔哒”一声响,提示他手枪没有子弹了。
他将空了的手枪丢到地上,飞奔到大巴门边,敲打着车门,示意里头的人下车。
车内,巍哥按压着大巴车门开关,但那一排开关,被子弹打烂了,车门开关只剩下半颗,另一半凹陷在里头,没有弹出来。
他按了好几遍,车门都没有反应,依旧像撬不开的贝壳般死咬着一车人的生命。
小俞发狠地拿胳膊撞着大巴车门,但全自动的金属车门紧闭着,毫不松口。
吴尘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又凉了半截,站在大巴外头,眼睁睁看着大巴一点点挪动,将越野车逼得距离悬崖越来越近。
而越野车的马达还在轰鸣,一遍比一遍激烈,一次比一次费劲,一声比一声嘶哑。
车内,几个人围在驾驶室研究车门开关,几个年轻力壮的在车门边奋力撞门。
常思齐趴在车窗边的座位边,与吴尘隔窗相望,脸上的脆弱与绝望一览无遗,但更多的是留恋,留恋地望着吴尘,仿佛这是最后一眼,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看进回忆里,带到下辈子。
吴尘也看着她此刻虚弱的一张脸,很想伸手去触碰她,安抚她,可是这车窗隔开了他们,一道厘米厚的车窗,居然隔出了生与死的距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行动,常思齐脱下了高跟鞋,吴尘回头,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两人走到同一片车窗玻璃处,各自找了车窗的两个斜对角,用鞋跟和石头敲打起了车窗,而他们的另一只手,隔着玻璃,紧紧贴在一起。
车内其他人见大门实在打不开,也纷纷走到了车窗前。
女人们一个个将高跟鞋脱了下来,男人们将座椅头枕拆卸了下来,用头枕下端的钢管去敲车窗,巍哥拿起那个铁扳手,指挥众人:“要冲着车窗四个角落敲!不要敲中间!”
大巴还在滚滚向前,叶观杰踩着油门的脚都开始感到酸软无力,累得发抖,只能靠意念强撑着,他朝着后视镜往后看,越野车已经抵达悬崖边,后面已经是悬崖,而悬崖下,是这座岛特有的岩石与岩洞,两三百米,跌落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他闭上眼睛,再次脚下发力,狠狠踩油门。
吴尘一边敲打着车窗,一边无奈地挪动脚步,跟随大巴朝前滚动的速度,手中的动作也因为着急而加快,常思齐以高跟鞋的跟敲击着同一个玻璃的另一个角落,两人都专注地盯着自己敲击的那一片玻璃,沉默着,甚至没空看对方一眼,手上已经酸软无力,但速度不减,吴尘咬牙发狠,那块尖锐的石头砸在车玻璃上,砰砰作响,砸得火星四射。
几个拿座椅靠枕钢管敲窗的大骂:“操!根本敲不开!”
钢管是空心的,很轻巧,砸在车窗上只能划破玻璃上的贴膜。
旁边的女人将剩余的高跟鞋递给他们,自己则光着脚继续手中的动作。
终于,“哗啦”一声,吴尘眼前的那片玻璃率先破开,他将几片还卡在角落的碎片拔出来,丢掉,朝着常思齐伸出手臂。
常思齐沿着座椅爬出车窗,把整个人交给了他,他扶着她下车窗,没有放开,反而一把抱住了她。
他记得,在Y城,自己曾逗弄她,让她为了一块紫檀特意跑到店老板那里付钱,并且告诉她:“不这样,你就体会不到失而复得的乐趣。”
不料,现在,他也体会到了失而复得的乐趣。
常思齐身子微微抖着,但是心里无比踏实,只要在他的怀中,她就感觉一颗心被填满,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她的头紧紧贴在他胸口,只感觉他心脏砰砰快速跳着,频率飞快,而他箍着自己的双臂很紧,身子居然也在抖。